“这里我看不清楚,到外面来,”遥光说,“药呢?”
龙剑录吹了声口哨,就像传音法术般,古树上层层绿叶随之荡漾,片刻后,小蛮手托一个盘子,从树杈另一端现出身影。
龙剑录坐在露台上,小蛮只是把托盘放在桌上,又躬身离开。
龙剑录变成原形时衣着极少,毕竟也没有适合他那巨大身躯的服饰,他腰间围着绣金线的黑色布裙,露出健硕的大腿,但魔族中人似乎都习惯了彼此的暴露着装,龙剑录并不在意以原形示人,手下也从不多看。
遥光拿起药瓶,闻了闻,生怕有人下毒,龙剑录说道:“不用担心,现在没人再敢叛乱。”
龙剑录若有所思,抱着一膝,稍蜷起腰背,收回翅膀,露出伤口,遥光便坐在他身后稍高的地方,为他上药。
“你为什么明知道腾星云要刺杀你,还是没躲过那一剑?”
“因为这是本尊欠他的,一百二十年前,他也曾替我挡过一剑。”龙剑录说。
遥光明白了,没有评价龙剑录与腾星云的关系,但他能感觉到,腾星云的背叛是很让龙剑录难过的,只是他没有流露出这种脆弱与悲伤,因为他的精神很强大。
“说说你的家?”龙剑录突然道,“你还没朝我提过多少你的双亲呢,他们还在么?”
遥光上着药,说:“问这个做什么?”
龙剑录答道:“本尊想更了解你一点。”
遥光叹了口气,说:“我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龙剑录:“为什么这么说?”
龙剑录转头,遥光却按着他的脑袋上的角,让他转回去。
“人生下来,活在现实之中,成为了现实层面的‘人’。但只有当他在被他人需要时,才获得了真正的‘身份’。这是一种符号意义,只有获得符号意义,这个人的存在才真正被承认,成为了‘人’。就像那句话一样,‘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
龙剑录听着这些稍显陌生的名词,但大致能体会到遥光所说的感受。
“嗯。”龙剑录说,“譬如一人与另一人成婚,他的身份就变成了‘某某的夫君’,是这样罢?”
“是的。”遥光说,“我们最开始是‘他人的子女’,慢慢地,变成了‘某人的朋友’,像你,就是‘魔族的王’。再后面,父母去世,于是‘子女’的符号意义就随之消失了……”
龙剑录说:“我懂了,所以像腾星云,少时由云豹抚养长大,他未曾获得这个符号?”
“那要看抚养他的是真正的野兽,还是具有智慧的、像人一样的存在。”遥光说。
“所以呢?”龙剑录漫不经心道。
遥光上过药,开始给龙剑录缠上绷带,封天的剑伤无法以法术治疗,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等待他的身体自行愈合。
遥光按住龙剑录的肩背,回忆着他的现实生活,那一切变得极不真实,仿佛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成为了庄周?梁诀与小雅,是现世里唯一让他有“被需要”感受的人吧?
但他始终明白,这种联系全因对方的善良,事实上他段遥光对于梁诀来说,并非不可缺少,他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他始终没有真正地被需要过。他的父母不需要他,也没有真正的好朋友,工作也随时会丢掉,他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个人。
“遥光?”龙剑录把他宽大的手掌伸到肩上,覆于遥光的手背。
遥光回过神,说:“有些人,他没有这个符号意义……他与社会是疏离的,这么说很奇怪,但你换个角度想想就懂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人,他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都消失了,虽然我没有家破人亡……这话有点颠三倒四……”
“明白,”龙剑录答道,“有点像那小白脸?”
“呃……”遥光说,“确实有点像。他去哪儿了?”
“不用管他。”龙剑录胸膛上缠好了绷带,侧过身,看着遥光的双眼,说,“遥光,现在,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需要你,遥光。你从前或许不被需要,但现在,你对我而言,不是可有可无,绝不是。”
遥光与龙剑录对视,末了,他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说:“你不一样。”
龙剑录扬眉,哪怕他保持着魔族的形态,容貌依旧是英俊的,只是带着粗犷与阳刚。
“哪里不一样?”龙剑录询问道,又极有魅力地笑了起来。
遥光心里想的是:你不是实体,你只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角色,你遵循着我为你所设定的性格而存在着。
但他没有说出口。
“你告诉我,”龙剑录伸出有力的手臂,将遥光搂在身前,说道,“过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从悬天洞府里救出来了,现在你就没用了?”
“是这样罢?”
“没有。”
“多半是了。”龙剑录把遥光按在自己怀里,低头要亲吻他,“你一定以为自己对我没有用……我明白了,那天你想离开我,也是这个原因……”
遥光:“哎这里是外面!等等,又有人来了……”
龙剑录与遥光沐浴在阳光下,树影斑驳,投在他的身躯上,他把手伸向遥光,开始触碰他,那只手带有魔族尖锐的利爪,哪怕魔王刻意地收起了尖端,尽量用手指来触碰,但感受到它的那一刻,仍让遥光有种奇异的刺激体验,仿佛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在龙剑录的控制之下。
一团黑火缓慢靠近,在距离龙剑录与遥光的十米开外,幻化出一名魔族青年的身体。
“什么事?”龙剑录正在端详遥光的表情,甚至没有转头。
“陛……陛下,”那青年穿着铠甲,像是军队的头领,他不似腾星云,不敢太接近龙剑录,回报时亦刻意地降低高度,“那名中原民还在魔界,长老们想请示陛下旨意,是将他逐出云梦泽,还是……”
“让他到议事殿去。”龙剑录说。
闪戎也在努力地建立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吗?遥光现在回想起,在设定这个故事的主角时,也许他确实投射了一部分的自己到闪戎的身上。被逐出师门,遭到正派联手通缉,一夕之间曾经的信念都烟消云散,是不是意味着联系的断裂?
“现在,封天只差最后一片了。”
闪戎站在魔族主殿内,面前是一张长桌,长桌上放着封天残剑的剑柄与剑身,龙剑录与遥光进入时,闪戎正对着碎剑出神。
龙剑录说:“看来看去,你才是意志至为坚定的那一个,直到现如今,还没有放弃这个信念?”
闪戎转过身,面朝龙剑录,他仿佛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看遥光。
“我必须解释清楚,”闪戎说,“追查断剑下落的过程,令我遭遇了你的部下……”
龙剑录抬手,示意不用多说。
“遥光已经告诉我了。”龙剑录道。
沙洲离别之后,闪戎便一路追踪封天碎刃的下落,循着魔气留下的痕迹来到云梦泽外,不慎遭到魔族的围攻,已是化神境的他本来可以逃脱,但他突发奇想,假装束手就擒,被带到了腾星云的面前。
此时他已经开始怀疑腾星云手上有断剑了,但腾星云不仅没有将闪戎身上的封天碎刃收走,反而朝他提出了合作的要求。
龙剑录稍眯起眼,打量闪戎。
但腾星云并不知道此前闪戎便认识龙剑录,反而对闪戎起了招揽之心。毕竟他的身份是正派弃徒,除了魔界,再没有任何地方能收容他,投奔云梦泽,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现在我将两片碎刃都托付给你,”闪戎说,“魔尊,我希望我能相信你。我知道你如今只想现世安稳,不再愿意让邪神醒来。”
“你想做什么?”遥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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