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有了导演的发话后,众人纷纷离开,很快门外便再不剩什么人。
待岑溪将一步三回头的江池落也温声劝走后,这儿就只剩下了谢折衣和萧策。
谢折衣没有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他一向是个识眼色的,这么段时间以来,哪儿还能不知道萧策对他的态度。
不管是因为乐宴平也好,还是因为谢家之前冲动做的事也好,这每一桩拎出来都已经足够人不待见谢家。
然而讽刺的是,明明谢辰是最喜欢谢折衣的识相和懂事的,结果他自己反而成了最拎不清的那个。
一天天耳提面命着要谢折衣要和萧策打好关系,然后转头又把真正和萧家关系好的乐宴平赶出了家门。
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可笑又可悲。
但谢折衣不会提醒他,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乐宴平走了,他才能长久地留在谢家。
只要他还是谢家的大少爷,只要他不用回去,那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般想着,谢折衣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唯余萧策一人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在小沙弥又一次劝他离去后,萧策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开口问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这话其实问得很没有意义,因为人们来相国寺,从来都只为了两件事——
要么祈福,要么悼念。
若是祈福,可有谁会大半夜的祈福呢?
但若是悼念……
那乐宴平又在悼念谁?
萧策没能得到答案。
“抱歉施主,”小沙弥道,“这是乐施主的私事,恕小僧无可奉告。您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待乐施主出来后再亲自问他吧。”
亲自问……
他又该怎么问?
回录制地点的路上,萧策闷头想了一路。然后在直播再次开启的那一瞬间,迅速敛去了自己所有的心烦意乱。
【啊啊啊,终于又开始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诶,乐乐呢?怎么不在!不会还没找到吧?】
“欢迎大家再次来到我们的直播间,想必大家都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小乐不见了吧?”
“不用担心,这是因为小乐已经率先触发了住持的特殊任务,目前正在秘密执行中!具体内容暂且保密,后续将会作为特别彩蛋进行放送哦~而接下来……”
工作人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很遗憾,由于四位没能触发特殊任务,所以今日,你们将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那就是——扫地僧!”
“相国寺占地一共一百二十亩,而为了维持寺庙的整洁,每日的打扫工作都必须被一丝不苟地完成,所以,各位新任扫地僧们,请努力工作吧~”
直到手里结结实实地拿上扫帚的时候,江池落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愣愣抬起头:“真要扫啊?”
“当然。江老师,你不会以为我们那句体验寺内日常生活,只是说说而已吧。”工作人员看着他,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虽然节目组还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到让他们去扫尽一百二十亩,但相国寺百余殿阁楼台,给每个人分个十来间什么的,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一旁静静等候的僧人们闻声而动,一个个地宛如阵干练的疾风般裹挟住几位嘉宾,便往各自负责的区域去了。
等到了地儿后,他们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敛目沉眉手臂轻挥,本就安静的院内便只剩下了竹枝划过地面时轻柔的沙沙声。
这不算什么好听的声音,然而听久了却莫名叫人觉得心静。
自方才起就弥漫在心间的烦躁消散了稍许,萧策轻舒口气,沉下心来开始了动作。
但与其说是扫地,倒不如说是拂去落花旧叶。
落花护泥、旧叶归根。
萧策沿着树丛间的小径一路扫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抬眼便见满院开得正盛的缅栀子。
而花树之中,一名年迈的僧人正盘腿坐于其间。
萧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悄然离开,然而不知怎么的,双脚却仿佛扎根在了原地,呆望着满院繁花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于是,僧人发现了他的驻足。
“施主,幸会。”他合掌轻唤着,看向萧策的目光里满是沉静安和,“施主既停留此处,或许,您有兴趣听老僧讲讲这院花树的故事么?”
“好。”萧策道。
他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了老僧身边,听着低哑的嗓音缓缓地开了口。
“这个故事,传自一位名为无尘的僧人……”
佛教有五树六花七宝,而作为六花之一,缅栀子代表着希望、新生与复活,是一种很美好的花。
因此相国寺原来便是有缅栀子的,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至少这院子里的几棵,都是后来才栽上的。
那应该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夏日的雨夜。
这时节的夜雨来得又急又凶,在雨势最大的时候,无论是远处的亭台楼阁,还是近处的花草树木都会淹没在雨帘里,让眼中只留下一片迅疾的白。
然而就是在这样情况下,相国寺外却来了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未挽,他浑身湿透地敲响了寺门,将值守的僧人生生吓了一跳。
不过这事其实同无尘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只是相国寺内一个专管花草的小僧。
比起寺内来了什么客人,他更关心自己的花草怎么样了,若不是隔壁床新来的小和尚心尚不定,叽叽喳喳地同他说了这许多,或许等人走了他都不一定知晓。
纵使如今知道了,无尘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吃完了早饭后便匆匆地赶去瞧他的宝贝花木。
结果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经过一夜的风雨摧残,老树尚且安好,最多也就是断了些细枝,而不少新栽的树苗都已被拦腰折断,落了满地的狼藉。
无尘轻叹口气,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后,便低头默默拾掇了起来。
这于花木而言是试炼,于他而言是修行。而这一修行,再抬头时已是日暮黄昏。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有一位白衣公子已经看了他许久。
不,或许也不是在看他,那人大概只是在看这满院的残枝败叶。
这是第一日,除了无尘远远行的那一礼,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日清晨,白衣公子比无尘还要早来上些许。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相互行过礼后,一个管自己扶正树木培土固根,另一个则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最后无尘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白衣公子才问了一句:“可活否?”
无尘不答,只道:“人事未尽,不敢诳语。”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动手的成了两人。除了必要的指导和提问,他们之间的对话依然很少。
但这没有什么所谓,那公子是个很好的学生,学得快做得也好。无尘得了助力,本来要搭三日的木栏,只一日便好了大半。
那日分别时,公子又问:“若尽人事,可活否?”
无尘道:“既是未尽,何言若尽。”
于是接连数日,白衣公子日日不辍。二人一心一力,终是将残枝败叶尽数收拾妥帖。
狼藉不再生机自显,无尘冲那公子行了个合十礼,头一回主动道:“多谢施主,如今人事已尽,还请静待天命。”
公子没有说话,次日也没有再来。
侍弄花草的人少了一个,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但无尘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寂寞。
在寂寞中,明心山迎来了又一场暴雨。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对花木而言是试炼,于他而言是修行。
无尘的修行还是不够。这一次,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所以他终究还是起了身,悄悄地撑着伞去瞧那些他已经尽了人事的花木。
然后,他在暴雨中遇见了另一把伞。
许久不见的白衣公子隔着雨幕同他遥遥相望,二人在风雨大作之中凝望着草木摇曳花苞震颤,直到骤雨终歇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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