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歇斯底里,有的人心如死。
洛尘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然而事实是,当他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什么感觉都没有。
“洛先生,请您节哀。”
面前医生的目光里满溢着关切和担忧。
洛尘有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可嘴唇微动了动,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洛尘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通知死讯,注销户口,操办后事……洛尘有条不紊地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然后,他抱着小小的盒子回了家。
小盒子是蓝色的,上面雕着漂亮的荼靡花,是洛尘认真挑了很久才选定的款式。
他把它小心地摆在了书房的柜子里,后面就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书,其上还能依稀看到轻微的褶皱。
洛尘一本都没有看过。
他站在书柜前发了会儿呆,随后精挑细选地抽出了一本,又跑去给自己泡了壶花茶。
好一番折腾完毕,洛尘才终于满意地窝进了客厅的懒人沙发里,他摸出手机,对着面前的放着茶和书的几案拍了一张照片。
【忽然有点想看书了。】
已经有大半年没动过的朋友圈终于被主人再次记起,新动态发出不过几秒,小红点便刷刷地亮了起来。
而紧接着的,是纷至沓来的关切:
【阿尘,你还好么?】
【阿尘,你没事吧?】
【阿尘,别太难过。】
【阿尘……】
看着聊天界面,洛尘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自己现在明明就很好。
洛尘自觉没趣地放下手机撇了撇嘴,拿过茶杯微抿了一口。
茶有些太甜了,他好像加多了蜂蜜,不是很好喝。
书也不是很好看。
这些个世界名著洛尘从来都看不懂,于是最后,他就这么捧着书在懒人沙发上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失去那个人的第一个月,所有人都生怕他过得不好。
洛尘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二个月,朋友亲人仍然担心他过得不好。
洛尘依旧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六个月,父母偶尔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洛尘说:没事,我真的挺好的。
失去那个人的第十二个月,他们都相信了洛尘过得很好。
小盒子从书房移到了卧室。
洛尘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抱着小盒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睡得很好。
……
“好!过了!辛苦了各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屏气凝神许久,众人终于等来了徐未的一句收工。
后勤人员相互招呼着上前来收拾道具,萧策往一旁避了避给人让出了空间,却在看到他们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小萧。”
肩膀上的一记轻拍唤回了他的神志,萧策回过头,便对上了徐未带着赞叹的眼,“今天的情绪处理得很棒,辛苦你了。”
萧策轻笑起来:“有了您的这一句话,那我可就放心了。谢谢您让我能有机会出演这么好的故事。”
“瞧你这话说的,小萧,我找你难道不是当然的么?”老人家笑眯眯地道,“除了你,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让我这么放心的演员啊。”
“这几天回去可一定要好好调整,等过完了这一段,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好,徐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险些有些放空的眼再次恢复了清明,冲着徐未微鞠了一躬,萧策转身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着去卸了妆换了衣服。
而等回到保姆车上后,他便将自己摔进了椅子里,颇为疲累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有很久没觉着这么累过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拍《歌清月满楼》的时候……这般想想,自己还真越活越回去了。
萧策自嘲般地轻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换了个能瘫得更舒服点的姿势。
刚享受了没一会儿,身侧便传来了车门拉开的声音。
“小张,今儿的晚饭不用帮我定了,一会儿回去后你直接去休息就行。”以为是他那位闲不下来的助理终于舍得回来了,萧策淡淡地吩咐着,全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然而“小助理”没有应。
窸窸窣窣的好一阵小动静过后,身上忽然蹿上了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玩意。
随即,清润的声音在耳畔亮起,脆生生地问他:“萧策,你不吃晚饭了么?”
……等等!!!这是?
原本半死不活的萧策几乎是一瞬弹坐起来睁开了眼,他愣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一人一猫,久久说不出话来。
“喵?”
小猫歪着脑袋看看萧策,又转头望望乐宴平,用软乎乎的肉垫轻在萧策身上轻踩了两下,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
捏着保温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下杯身,乐宴平认真地再次开口道,“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的。”
说起来,这话还是萧策对他说的。于是乎,小乐大人看着萧策的底气登时更足了。
而此刻的萧策……
他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在看到乐宴平的那一刻,本就疲累的大脑就直接变为了空白。
“乐昭。”萧策喃喃地念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过要让我来看你拍电影的。”乐宴平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小孩还记得当初的话。
萧策觉着自己应该是要开心的,然而满心的欢喜却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好不容易复燃的那几点子火星,又当场灭了个干净。
“乐昭,”萧策望着他,眼神晦暗,“你可以不用勉强自……”
“没有。”闻言,乐宴平迅速摇了摇脑袋打断了萧策,“萧策,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想来的。”
“是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才来了。”
“……乐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离开的那天,萧策曾经亲口承诺过小孩,自己会给他足够的时间。
但尽管他一直都和黎承枫说自己心里有数,然而,萧策其实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胜券在握。
事实恰恰相反,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孩拒绝他的准备,小孩厌恶他的准备,还有小孩从此离开他的准备……
小孩真的从他家搬走了。
虽然黎承枫和他打包票说这绝对是件好事,可有些事情光是想到,就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萧策的脑子里全是些说出来就会被当成变态的危险想法。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
【因为我想见你。】
真是快要了他的命了。萧策有些恍惚地想着,却不料看到乐宴平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的,萧策。”小孩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策,我没有害怕过你。从来都没有过。”
那日的惊慌从来就不是因为萧策。
这是在萧策离开的那天乐宴平就想对他说的话,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不敢走出去,平白无故地叫人伤了心。
因此,就算有些事情乐宴平依然无法言说,但至少,他得让萧策知道。
“萧策,我……因为一些事,我,有些忘了该怎么去喜欢了。”
甚至,为此感到害怕,所以,他逃跑了。
长年的回避让他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压抑了自己的同时,也忽略了他人的感情。
“对不起。”乐宴平望着他的眼,轻声道,“但我不会再跑了。”
黎承枫曾经问过他,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那天,乐宴平一个人想了很久。
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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