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棵小绿草(84)
——冷冷清清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床铺,临窗的书案上,摆着一张浅黄色的信纸。
苏篱怔怔地站在门口,一步都不想踏进去。
楚靖轻叹一声,握了握他的手,拿起那封信。
吾弟,见字如面。
数日来朝夕相处,观你有友相陪,有人相伴,致趣不弃,饱寒无忧,愚兄甚慰。
而今愚兄手染鲜血,身负人命,现且北上,入辽擒贼,为父为兄、为家为国,为复仇,亦为赎罪。
勿念勿寻,珍重自身,抚育幼侄。
唯愿来生,我再为兄,永不相负。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张扬而洒脱的字迹,一如当年苏二公子,凤表龙姿,风流倜傥。
苏篱颤抖着瘦弱的肩膀,泪眼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宝宝们,让你们久等了……
作者菌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总之,一定会好好地把这篇文完结,不辜负宝宝们给的脸面!
鞠躬!
第89章 完结章(中) ...
【死亡并非终点】
此时正值十一月末,正是北地最为天寒地冻的时候。
苏玦说, 不必寻他。
苏篱默默地做出决定, 最晚等到腊月初九, 如果再没有苏玦的消息,他就带着茶茶北上寻人。
这一次,他把凝结出的露水小心地收在耳后, 小花灵们懂事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吵着要, 他们知道, 那滴露水要留给茶茶的结契人。
腊月初八。
一大早, 天上就下起了细细的雪粒,巷子里飘着腊八粥的香气。
若是往常,苏篱定会燃起红泥小炉,煮上一盏香茗,或写上两首小诗,或画上一株腊梅。
然而, 今时今日,他却全然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在收拾行李,心里乱糟糟的, 手上也没了章法,一件衣裳来来回回折腾了三遍。
楚靖起身,揽住他的背, 一下接一下轻轻拍抚,“别急,这些交给迎春做。走, 去喝粥,还热着。”
“我有点怕……”苏篱卸下坚硬的壳,不介意在伴侣面前表现脆弱,“我做了不好的梦,心里一直发慌,我担心——”
“什么都不用担心。”楚靖亲亲他,低沉的声音没在唇间,“我陪着你,一起去找。”
苏篱闭了闭眼,靠在他宽厚的胸膛。
粉色的小花灵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小小的嘴巴里发出尖细的哭声,“他要死了!他要死!”
苏篱闻言,头皮一麻,整个人如坠冰窑。
他愣愣地看着楚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楚靖撑着他的身体,尽力保持着镇定,看向茶茶,“他在哪儿,你能感觉到吗?”
“回来了,他要回来了!”小花灵突然跳起来,不管不顾地向外飞。
疾行的骏马穿进巷子里,不知踢翻了谁家的柴禾,惹来一声咒骂。厚实的门板重重地拍到墙垛上,楚靖半拉半抱着苏篱快步走到院子里。
疲惫的马儿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小院之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马背上的人猝不及防地滚落到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二哥!”苏篱大叫着冲过去。
“大伯!”小黑也扑过去,吓得大哭。
苏玦抹去嘴边的血迹,撑着身体爬起来。
苏篱连忙去扶。
“不用……”苏玦抬起手,把他挡在原地。
苏篱眼睛瞠大,视线放在他沾面血迹的手上。确切说,不只是手,苏玦浑身上下都是血,墨色的袍子被鲜血浸透。
“二哥……你疼不疼?”苏篱颤着手,跪到他面前,“大夫,去叫大夫!”
不用他说,楚靖已经派人去叫了。
潘玉下意识地挥出一道灵力,想要替苏玦止血。
连华心头一惊,连忙把他拦了下来,“他是魔,你的灵力只会伤害他。”
潘玉怔了怔,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苏小虎绷着小脸跑到屋子里,拿来干净的布巾和伤药。
苏篱手忙脚乱地给他涂。
小黑也颤着小手帮忙。
楚呱呱揪着楚靖的衣服,心疼地看向苏玦。
对于众人的忙乱,苏玦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楚靖试图搀起他的时候,摆摆手,拒绝了。
他揉了揉小黑乱篷篷的头发,“乖乖听你小爹的话。”
小黑抓着他的衣袖,重重点头。
苏玦又戳了戳茶茶绿绿的花萼,低声说:“抱歉,不能再做你的主人了。”
茶茶拼命摇头,“能的,要做!”
苏玦勾了勾唇,似乎想笑,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苏篱连忙凑过去,想要替他拍背,却又无从下手——苏玦浑身都是伤,黑袍遮住的身体没有一块好地方。
苏玦低下头,皱着眉将喉间的血腥咽了下去。
再抬起来时,沾满血渍和尘土的脸上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小璃,二哥回来了。”
苏篱鼻子一酸,眼中不由地涌上湿意。
“别哭……”苏玦抬手,轻轻覆在他脸上。
白皙的面颊顿时印上一抹湿红。
苏玦露出几分懊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解下身后的包袱,一层又一层,轻柔而缓慢地打开,露出一艘做工精巧的楼船。
“我说过,要送你。”苏玦抓起木船,塞到苏篱怀里,“送不了大的,先拿小的抵。”
染满血渍的手指抓在木船上,印下道道湿红。
苏篱的视线早已模糊,他抹了把泪,颤声说:“二哥,咱们先进屋,处理伤口……好不好?”
苏玦看着他,微挑的桃花眼异常晶亮。
他颤着唇,轻声道:“小璃,再叫一声。”
苏篱抓着他的衣袖,“二哥……”
苏玦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缓缓地、缓缓地跌到苏篱怀里。
“二哥,你怎么了?”苏篱怔怔地跪着,伸手去推苏玦。
茶茶心有所感,尖叫着趴到他身上,大声叫:“醒过来!不许死!”
小黑哀嚎一声,变成了原形。
楚靖将手覆在苏玦颈间,摇了摇头。
连华不再忌惮苏玦身上的魔气,抬步上前,眼中带着浓浓的悲伤。
“浑身都是伤,如果不是入了魔,血早点流干了。”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跋涉千里,见了苏篱最后一面。
潘玉背过身,眼圈发红。
乌羽站在他身边,把三个孩子扣到怀里。
小黑低低地呜咽,楚呱呱大颗大颗地掉着泪珠,苏小虎捏着拳头,眼圈湿红。
“不,二哥不会这么轻易死。”
苏篱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坚定的力量,他推开楚靖的手,从耳后摸出那滴露水,学着连华的手法按向苏玦眉间。
没有用。
露水悬在半空,根本没办法融进苏玦身体里。
苏篱转身,求助般看向连华,“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做得不对?连华,你来。”
茶茶也飞起来,抓住连华的手,用力往苏玦那边扯。
连华单膝跪地,心疼地抚过苏篱的头,又捏捏小花灵,哽咽道:“他为魔体,花露至纯,魔气与灵力生而相克,即便是我,也不行的。”
苏篱愣住了,咸涩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摸挲着,抓住苏玦的手,拍拍他的脸,轻轻叫着,“二哥,你醒醒,别再开玩笑了……”
小时候,二哥便时常装睡逗他。
楚靖心疼地扶住他,低声劝:“小篱,别这样,让他走得安心些。”
苏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颤着手,替苏玦整理好被血水浸透的衣裳,然后掏出布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擦干净,就是天底下最英俊的二哥了……苏家二子,凤表龙姿,谁都比不上……”
茶茶抱着苏玦的脸,呜呜地哭。
一花一草两个灵物的眼泪一颗颗落在苏玦身上,像是打开一道阀门,丝丝魔气从苏玦身上散逸出来。
连华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将探头探脑的小花灵们整个拢住。
潘玉祭出花瓣雨,焦急地喊:“茶茶,过来!”
茶茶却像被定住了似的,粉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玦。
苏玦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先是双手变成黑气消散在空气中,继而是脚、腿、手臂、肩膀……
苏篱慌了,哭着去护。
小黑也扑过来,围着苏玦的身体团团转。
茶茶一会儿扑到苏玦脸上,一会儿扑到他心口,哭得险些要断气。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和触碰反而加剧了苏玦的“消失”。
就在他消散得只剩一颗半黑半红的心脏的时候,茶茶突然捏起拳头,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
“不要!”连华挥手打出一道红光,试图将茶茶拦住。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茶茶化成柔和的光晕,将那颗缺了一小半的心紧紧裹住。
——你是我的主人。
——你和我结了契。
——我都没有同意,你怎么能死?
——花灵和主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茶茶下定了决心,和苏玦一起魂飞魄散。
漫天的花雨纷纷扬扬,潘玉跌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傻子!”
“你这个小傻子!”
在场的人类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原本四季不败的山茶花突然合上花瓣,垂下叶片,蜷起枝干,枯萎了。
小花灵们围着花盆,哇哇大哭。
连华身上突然红光大盛,一丝灵力袭向呆坐的苏篱,抢也似的卷起他耳后的露水,毫不迟疑地冲向渐渐变弱的粉色光晕。
潘玉怔了怔,连滚带爬地冲到连华身边,抽出浑身的灵力,助他一臂之力。
两位至纯至性的花仙,拼上千年的仙力,将可聚元神、可肉白骨的“凝元之露”融进了茶茶几欲消散弱的灵体中。
能不能拼得一丝生机,就看茶茶的造化了。
做完这些,潘玉跌到一旁,刚好被乌羽护住。
连华灵力尽失,身体虚虚实实,几乎无法维持人形。
白羽黑翅的仙鹤扇动羽翼,一跃千里,奔至人间。
巨大的鹤身翩然落地,化成一位英俊的青年,接住连华摇摇欲坠的身体。
丹朱叹息一声,似埋怨,更多的是心疼,“为何总是这般傻?”
连华没有回答,从丹朱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牢牢地锁在了他脸上。
***
仙界除昆仑、蓬莱、瀛洲之外,另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对应着人间的名山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