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9)
偏偏有人渴望这样的生活,渴望得不得了,却怎么也求而不得。
想到周棠当年用各种顽劣手段来吸引别人注意的模样,洛平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大概真是欠他的,从上一世开始,就放不下这个人。
————
不久洛平又看见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一起出宫,心里就明白了。
想必是皇上召见他们几个皇子,所以周棠才没能去扫荷轩,看来是他多虑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宫,就去看看他吧。
想到此处,洛平朝着浮冬殿的方向走去。行至中廊,刚好看见周棠急匆匆地赶来。
周棠也瞧见他了,先是一愣,随后咧开嘴喊道:“小夫子!你来找我么?”
洛平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点声。
周棠总算从过度兴奋中回过神来,四下瞅了瞅,见中廊附近没什么人,才放心与他说话。
他献宝似的把手中的木盒凑到洛平面前:“小夫子你看,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
洛平一眼望去觉得这个盒子颇为眼熟,待周棠打开来他才恍然:
“这是……碗莲?”
“嗯?这朵花叫碗莲么,确实挺贴切的。你瞧它长在这只白玉碗里,多精致啊,而且也能养很久,就算以后花败了,我也能留着碗对不对?”
周棠兴冲冲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洛平的怪异神色。
“殿下,皇上怎么会……赏你这个?”洛平不明白,这不是上一世皇上赏赐给他的吗,如今怎么会到了周棠的手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答对了父皇的考题,父皇让我自己挑选的啊。”
“考题?什么考题?”
把之前真央殿里发生的事跟洛平说了,周棠得意道:“这回可多亏了你,你给我的那些书很有用呢。”
洛平心里咯噔一声,暗忖这下坏事了,正要细问,此时周棠把碗莲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里面的清水洒出了几滴,挂在白玉碗边,晶莹剔透。
“小夫子,你喜欢这朵碗莲吗,不如我把它养在扫荷轩吧!”
他笑得灿烂,洛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他正在兴头上,还是不要这时候与他说那些东西了。
接过那只玉碗,看着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纹路,洛平忍不住用手抚摸。
白玉碗上雕着细致的莲叶,那几滴清水如同朝露凝在上面,衬着雪白的花朵,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思绪像是与当年重叠了,洛平发出与那时同样的感慨:“真漂亮,是不是?”
“嗯。”
——皇上,你想把欠了臣的都还清吗?那您还差臣一碗莲花。
——洛卿啊洛卿,朕不过儿时害你摔碎了一朵碗莲,至于记恨到现在吗?如今你想要多少朕便可以给你多少,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回皇上,臣不是记恨。臣只是忘不掉也放不下,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就算现在一切重来,他已不是当年的洛平,他也不是当年的周棠了。
他悉心教导周棠,无意间改变了开局,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变数吧……
洛平看着碗莲,竟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周棠专心看的却是他,眼里映着洛平痴迷的目光,仿佛自己也跟着痴迷了。
说来也怪,在挑选的时候,他明明更想要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一看见盒子里的这朵碗莲,就觉得小夫子一定会喜欢。
就因为小夫子会喜欢,他才选了它。
有廊风吹过,撩起一缕长发,掠过玉碗的上方,柔软地绕着那朵莲花的千指。
周棠忽然闻见一股清甜的香味,曼妙而悠远,一时间他分不清是那朵花的味道还是身边这人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抓住那一缕黑发,循着它一直摸到洛平的鬓角。
洛平僵住:“你做什么?”
周棠愣愣道:“你的头发乱了。”
本来把乱掉的发丝别到耳后,周棠就准备撤回手了。可是见到那只微微泛着红的耳尖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谁知手指刚刚碰到,洛平便像受到惊吓般猛地向后退去。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木盒倾翻在地。
里面的玉碗摔碎成数瓣,莲花的根茎也断了,清水流淌一地。
两人都怔在当场。
周棠愣了好一会儿,眼睛发直地望着一地狼藉。
还是洛平先反应过来:“殿下,对不起。”
周棠看看他又看看地上,脸上先是苍白,转而变得通红:“这是父皇给我的赏赐!他给我的第一件赏赐!你怎么能摔碎了它!洛平你混账!你拿什么赔我!”
怒骂着他,周棠的双眼都气红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那一层湿润看得让人心疼。
洛平把碎片和残花拾进木盒,递给他,还是那句话:“殿下,对不起。”
“我不用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道歉!”
周棠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
东西已经碎了,他知道无可挽回,也知道不能全怪小夫子。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难过。
听到洛平向他道歉就越发难过。
胸口一阵阵纠痛着,好像自己才是犯了错的那个人,好像该说道歉的应该是自己,却都被这个人抢了去。
“你走开!”抱着木盒逃离这条中廊,周棠此刻不想面对洛平。
也不想面对混乱的自己。
洛平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这朵碗莲终究是碎了,就像一个命运的捉弄。
上一世是周棠故意拽他,害得他的碗莲从手上跌落,这一世碗莲的主人换成了周棠,害它摔碎的人却成了他。
明明只是一样微不足道的物件。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要为它而伤神。
第七章 论江山
天色阴沉沉的,雨点打在青石路上劈啪作响,吵得人心里越发烦闷。
想要开窗透透气,吹进来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小小的浮冬殿显得更加冷清。
周棠一连两天没有去扫荷轩,说好要与洛平讨论的《却乱》放在桌上,自己想提的疑问早已忘光了。
他在生气。
生洛平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气洛平打碎了父皇赏他的碗莲,气自己拉不下脸面去扫荷轩找他。
其实,他很想见他。
这两天周棠茶不思饭不想的,整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时而盯着小木盒里的碎片发呆,时而蒙着被子自己跟自己发脾气。
浮冬殿里的下人原本听说主子在皇帝那儿得了赏,心想以后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了,都想着法儿地讨好主子。可一见自家主子带回来的是一堆破碗烂花,又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估摸着还是没什么指望,多半那赏赐也是皇帝随便丢给他的。
于是浮冬殿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周棠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到桌子跟前直愣愣地盯着那本《却乱》,最后还是一咬牙,把书揣进怀里准备去找洛平。
恰巧这时有人通报:“殿下,翰林院洛大人求见。”
一听这话,周棠蹭地一下又坐了回去,脸上绷得死紧,心里却乐坏了:
“传他进来。”
周棠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看见那人收了伞,递给一旁的宫女,笑着对她道了谢。
洛平的相貌并不英俊,但肤色白皙、眉眼柔和,唇角的线条尤其好看,笑起来如同微风拂面,很容易亲近的样子。加上他年轻有才气,又是皇上最赏识的新晋官吏,秣城里不少闺中少女都留意着他。
这位宫女见他如此谦和有礼,心里就是一动。抬眼看了看他,红着脸一福身:“洛大人,殿下有请。”
周棠撅起嘴嘀咕:“色鬼就是色鬼,哼。”
鞋子和衣摆沾着泥水,走进殿内留下了一行水印,洛平的脸上也有些潮湿,发丝粘在脸颊边,衬得肤色更白。大概是冷得,他的嘴唇有些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