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215)
狼镝破空!
雷师之笑声未消,坐骑忽然倒下!
一枚黑箭正正扎在马儿头顶,马儿吃痛翻滚,很快断了气。雷师之从地上爬起,风暴中又射来数枚黑箭,他举刀格挡,心中大惊:这些箭全是冲着他身上要害来的!仿佛弓手有一双神赐的双眼,穿透满天风沙,盯准了雷师之所在之处。
雷师之并非寻常之人,他就地一滚,躲开那几枚箭,却又见五枚黑箭从上至下齐射过来!他再度翻滚躲过,却没能避开五联箭之后的一枚狼镝。狼镝扎入他腿中,雷师之满心惊愕:他从未见过能连发这么多箭的弓手,更何况贺兰砜肩膀已经受伤,理应无法再拉开这样的硬弓。
这高辛邪狼,宁可不要自己的肩膀,不要自己的手,下辈子不再使用箭法,也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
雷师之根本不知道为何贺兰砜对自己会有这样大的恨意,他不再恋战,也不拔箭,拖着伤腿立刻往随从停留的地方奔去。不料背上又是一痛:箭镞如尖钉,狠狠扎入他背骨,他差点跌倒在地。
“阿奇!”雷师之大怒,“人呢……”
号角声忽然在刀谷深处响起。雷师之心中一悚:他并没有发令。
眼前是倒毙的马儿和身首分离的近随,他们竟然都悄无声息地死了。
号角声仍在持续,这是冲锋的声音。阮不奇吹了一通,觉得有趣,背着号角爬上高坡,再度奋力吹起冲锋号令。
而岳莲楼带着另一个号角,正越过一片狼藉的周王坡。宁元成利用俘虏们的铁鲁达,与金羌军打了个漂亮的还击战。金羌士兵如今抵死顽抗,后部士兵听见了冲锋号,继续不要命地往前狂奔。岳莲楼跳上高坡,与高处的章漠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举起金羌人的号角,奋力吹响。
他吹的是撤军号。
金羌军队霎时乱了。前头的人往后撤,后面的人往前冲,一时间混做一团,愈发给了西北军可乘之机。风暴往封狐城方向去了,周王坡风势变弱,远桑扛起巨大的号角吹起号令,怒山部队的马儿解下眼罩,又是一波新的战力。
金羌军中领将纷纷呼喊着“莽云骑活了”,指挥军队后撤。撤军的部队骑着奔马,如涌动的雷声,往刀谷深处退去。一路上无数跌落战马、来不及爬起的士兵被奔马踏成了肉泥。群马掀起谷中黄沙,比风暴来时更能迷乱视线,领将的呼喝之声也几乎完全听不见,只有响彻刀谷的冲锋号与撤军号仍在不停回荡。
雷师之不敢与这些奔涌的战马面对面,他滚落一处狭窄低谷中,只听见耳边是震天的蹄声。大腿与背后都中了箭,他忍耐着疼痛,挥刀砍断箭镞外露的部分,坐在谷中静等奔马离去。
这低谷中也扬起了烟尘,周围一片模糊。他方才还看到谷内有一处圆胖的坟包,但没有细瞧,如今连那坟包也看不见了。
不知等了多久,蹄声渐渐远去,他急喘几口气,从低谷爬出。不料还未爬到地面,忽然便被狠狠一踹,又跌入谷内。这一跌,他背上残留的箭杆直刺入肉,雷师之霎时失去了起身的力气,只能躺在谷内大口嘶嘶喘气。
踹他之人瘦削高挑,满头黑发扎在头巾里,眼内殊无情绪。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手持弓箭,走近雷师之。
“哈……”雷师之哑声笑了,“白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那位不是狼崽,是哥哥哈。哥哥跟北戎打仗的时候就用了狼面具,驰望原上流传着狼面将军的传说。另外哥哥的发色我一般用【浓金色】,狼崽是【棕褐色】。狼崽的发色和瞳色都比哥哥深一点儿。
兄妹三人里最漂亮的是卓卓(作者本人定性)!
贺兰砜说谎骗雷师之的情节在87章。
这张写得我大喘气,乖巧等一个夸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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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欣赏岳莲楼和阮不奇带来的《军号声声》。
第139章 鏖战(3)
路途颠簸,母女俩从金羌到这儿,一路东躲西藏,疲累不堪。方才风沙起时锦儿甚至被吓哭了。
孩子毕竟年幼,哭得累了,最终在白霓怀中沉沉睡去。白霓小心翼翼把锦儿放在窄谷避风处,扭头看了眼谷中的坟包。坟包上没有墓碑,似乎有人来祭拜过,留了些痕迹。
不知是哪个可怜人,死在这无依无靠的地方。这一念头掠过白霓心口,她轻轻拍了拍眉头微皱的锦儿。
雷师之看着白霓在谷中走来走去,问:“马呢?”
“没了。”白霓走到他面前,从他身旁抓起他的佩剑,握在手中,垂眸看他,“这样的风沙天,人和马都顶不住。”
背脊上的箭镞扎得太深,雷师之说一句便喘一声,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去了。
他心中倒无太深恐慌,意识到白霓不会放过自己之后,他忽然很想跟这个女人说一些从未提过的心里话。
“我记得你。”雷师之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靳明照一起来救我……一队人里,你个头最矮,靳明照在牢车里见到我……他哭。你也随他一起哭。”
白霓微微一怔。
“我当时心想……靳明照这个蠢货,居然是他来救我。我心里还想,靳明照居然还带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有什么用?”
白霓握紧了手中佩剑。窄谷之外,马蹄声逐渐远去,风沙、惊雷涌向封狐城,刀谷与周王坡一片死寂,疏漏风声穿过此地,仿似鬼哭。
“靳明照背我逃离,但我不肯……我骗他,我说我已经快死了,我这样的人,没脸回大瑀。”雷师之坐在地上,抹了把腿上汩汩流淌的血,“他跪我,哭我,喊我子业……你也哭,我记得的。你知道我曾叫子业么?这是师父赐我的字。”
“……我知道。”白霓说,“建良英将军希望你能建立自己的功业。”
“勃兰湖一别,世上再无人唤我子业。”雷师之笑了一声,“……强行留你在金羌这么久,是我对你不住。我和游君山都对你不住。”
他提及游君山,白霓脸上掠过一丝混杂疼痛的憎恶。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说过大瑀话。”雷师之问,“……如今梁京还有人唱《燕子三笑》么?”
那已经是一首过去的歌谣。除了怀念往事的人,没有谁晓得它唱的什么,又是怎么唱的。白霓踩在雷师之心口,把他整个人压在地上,剑尖悬在他胸前。她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看着雷师之伤痕累累的脸。
多年前与靳明照在金羌的牢车里找到年轻的雷师之时,雷师之已经满脸血痕。任何人只要看到雷师之身上的伤痕,见识他破碎狰狞甚至有如恶鬼般的脸庞,都会生出恻隐与畏惧。如今伤口愈合,疤痕犹在,一条条如同爬虫,贴附在雷师之脸上。
她犹豫一瞬,雷师之忽然攥住剑尖,大笑道:“靳明照被游君山杀死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你恐怕不知道他有多么幼稚。他仍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叛国,为什么要帮助金羌侵略大瑀,为什么要杀这么多大瑀百姓和士兵,为什么与他兵戎相对,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是雷师之,他是靳明照,我们生来是仇敌!只有在敌对的战场上,我和他才能真正较量,才能真正分出胜负!我没有错,我从来没有错!”
他被建良英赐名子业,他决心建立自己的功业。然而许下他承诺的将军早已经死了,他即便回到大瑀,也永远会被人记得是曾被靳明照救过的俘虏。这对他来说是最无法忍受的羞辱。
“为将之人,谁不想立万代功业,谁不想流芳百世!他在大瑀是人人熟知的忠昭将军,我不比他逊色,我也是金羌乃至大瑀、北戎人人生畏的喜将军!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雷师之命该如此……我只是不明白……”雷师之急急呼吸,未几竟从口中吐出血沫。
白霓冷冷看他。剑尖已经刺过雷师之盔甲缝隙,插入肉中。
“……我对你,对锦儿,已经好到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雷师之直直看着白霓的眼睛,“我所作所为,从未有一刻打动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