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39)
靳岄愣住了:“你不同我一起?”
贺兰砜:“职责在身,没有办法。放心,一定给你带油饼。”
允天监就在面前,靳岄眼尖,看见大门敞开,一位高挑女子背着琴,大咧咧站在门前。
“是你们说我要参加庆典必须先在允天监接受‘清洗’,可你们又说女人不得进入,那我怎么办?”
靳岄和贺兰砜对视一眼:是朱夜的声音。
“女人,不得,进入,允天监!”大巫一边咳嗽一边在门内说话,“何况你身上有不祥的臭味!云洲王这个兔崽子,让他来跟我说话!”
朱夜抬脚,踏过允天监大门。
大巫咚地一敲手杖,愤怒大吼:“污秽!!!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朱夜:大家好,我来搞事情了。
第27章 天寿(2)(捉虫)
怕朱夜出事,靳岄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允天监。
允天监里除了大巫和朱夜之外,还有几位年轻的巫者,身披灰白色兜帽披风,露出因惊慌而涨红的脸。
看见靳岄,朱夜十分惊喜,张开手臂要抱他。靳岄下意识想起岳莲楼每次见到自己都要动手动脚,迅速闪避。
大巫还在塔中大吼:“把她赶出去!”
年轻巫者纷纷靠近,但全都不敢上前。因天冷,朱夜披着一件外袍,外袍下便是金钩银搭勾连而起的纤薄彩衣,她进入允天监之后便脱去了外袍,一头金色长发散落,此时伶俐站着,见巫者靠近,便冲他们露出甜美笑容。彩衣将她窈窕身段勾勒清楚,胸前半敞,露出蜜色胸乳,巫者们面红耳赤,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大巫气得脸都青了,贺兰砜快步走近:“大巫,我是云洲王的随令兵。”他掏出令牌,让大巫确认身份。
大巫揪着他:“我认得你……你快把这个女人带走!”
“大巫,这是天君邀请的高辛乐姬。”贺兰砜低声说,“天君和天后都很期待她的高辛乐曲,时间可不能耽误。”
搬出北戎天君,大巫一腔怒气发不出去,恨得直掐贺兰砜手臂:“女人怎么能进允天监!女人是污秽的!女人在允天监活动,允天监以后还怎么……咳咳……我知道一定是云洲王的意思,他不信神不信巫,他会毁了北……”
贺兰砜重重在大巫肩上一拍:“大巫。”
大巫登时噤声。贺兰砜见他一直没起身,低头一瞧,才发现大巫脚踝枯皱的皮肤淤红,是已经扭伤了。仔细一问,原来是方才朱夜和带她到此处的云洲王随令兵在允天监外叫门,大巫惊怒之中匆匆自塔上房间跑下,不小心摔了下来。
贺兰砜左右看不见那随令兵,便知道定是大巫凶悍,那人怕得跑了。在绝大部分北戎人心中,天君与大巫的地位孰高孰低是很难说清楚的,谁都没必要为了一个高辛乐姬得罪大巫。
贺兰砜扶起大巫,问出他住在城南,便打算送他回去。大巫指着朱夜喘气,贺兰砜忙道:“朱夜姑娘的‘清洗’便由其他巫者完成吧,大巫,你这伤不能耽误,我现在立刻送你回去。”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强行把大巫背起,大步走出允天监。
靳岄茫然,贺兰砜冲他无声说了一句:等我来接你。允天监的门在贺兰砜身后关上,靳岄回头看朱夜和其余巫者。
“云洲王提过,今夜会有贵客来允天监看火龙。”巫者把他引到一旁,态度恭敬,“请您稍待片刻。”
靳岄乖乖坐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贺兰砜把他从家里带出来之前,让他换了一套大瑀的衣装,他看着端整斯文,是“贵客”的样子。虎将军那宅子原本是为大瑀王妃建的,里头许多大瑀服饰,款式虽稍显老旧,但很适合靳岄身量。靳岄还发现,原来不仅贺兰砜长高,自己也同样长高了。
他坐在允天监中,头顶满是灯烛,无数方形小窗潜在塔身之中,塔外火龙、灯光与夜色,一一倾注入内。
与他那日受“清洗”一样,朱夜跪坐在塔中,巫者左手托着清水,右手举着手杖,又舞又跳。朱夜平静地直视前方,眼中无情无绪,等巫者歌罢舞毕,才微微扭头冲靳岄笑了一笑。
靳岄忍不住也以笑容回应她,脸上发热,心想谁要是说朱夜不好看,谁就是瞎了眼睛。
仪式完毕,朱夜却未能离开允天监,她需要在此处等待云洲王的随令兵来召唤。年轻的巫者们挤挤挨挨歇在一角,不时抬眼偷看朱夜,朱夜托着琴走到靳岄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我知道你是岳莲楼的朋友。”朱夜低声说,“岳莲楼跟我借过风鹿,说是要去烨台部落找一个人,是你么?”
那果真是她的鹿。靳岄愈发觉得朱夜神秘:“他连这个都跟你说?”
朱夜靠他很近,灯烛火光在她翠色盈盈的双眸里化作了细碎星辰。她的双眼与贺兰砜一家并不相同,或许是因为不混杂汉人血统,她双眼其实是蓝绿色的,只瞳仁藏了一缕深碧,近乎似黑。
“我们说许多话呢。”她讲话的腔调也像歌唱,“他是个可爱的人。”
朱夜一边低声歌唱,一边拨动琴弦。她手中的琴像箜篌,但比箜篌要小一些,状似弯月。朱夜先唱了一首《玉楼空》,又接一段《剔银灯》,来来回回都是舞苑歌寨里的香词软曲。允天监的巫者不太听得懂大瑀话,但晓得这琴音拨得人心里松松酥酥的,不是正经东西。
这两首都是梁京鸡儿巷里出名的唱词,靳岄听得似懂非懂,朱夜忽然笑问:“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呀?”
靳岄:“什么地方?”
“看姑娘摸姑娘的地方。”朱夜想了想,“听闻梁京也有俊俏的小郎君,说唱弹舞,无一不精,伺候男人的功夫比女人还精深,你试过么?”
靳岄慌得连忙摆手:“不、不……我没、没去过!”
他一害羞,朱夜笑得愈发厉害,手指在弦上一弹,一串陌生的乐音跃了出来。朱夜用陌生的语言吟唱,靳岄几乎瞬间便听懂了:是高辛人的歌。
那是一首流传在高辛人之间的古老曲子。从遥远东方出发寻找宝物的队伍,一路披荆斩棘,最后抵达血狼山。人们被血狼山满山火红的奇景震惊,决定在此落脚扎营。
这是高辛人起始的源头。他们在血狼山有了立足之地,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曲子里有射月的高辛王,以血狼山永不熄灭的火焰淬炼星辰的高辛神女,习惯沉默、习惯苦难但不习惯低头的高辛人,古老而悠远的曲子,如同悠长永恒的太息。
弹琴歌唱的朱夜,让靳岄几乎产生了自己爱上她的错觉。朱夜唱完又给他解释曲中意义,靳岄呆呆看她,脱口而出:“……为什么贺兰金英不是你的勒玛?”
“一个人是不是你的勒玛,要看天神的意思。”朱夜笑道,“当勒玛出现的时候,人是会知道的。就像白色的大晴天里,突然落下一道雷。它吓了你一跳,你控制不住你的心,心被一个人捕捉了,从此你被那个人牢牢攥在手里。”
她越说越慢,越说越轻。靳岄迷迷糊糊闭上眼睛,靠在朱夜肩膀上,陷入沉睡。
***
王城南面的城墙上搭筑了无数观景的木塔。能买下木塔位置的都是北都的有钱人,比如浑答儿。他买了一个,但坐在上头看了没多久,便远远瞧见回心院的彩绸。他把木塔让给了卓卓,和都则头也不回地奔向回心院。
城墙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目之所及全是各色表情丰富的脸庞。巴隆格尔说是去买吃的,但阮不奇知道,他不想陪小孩儿玩,已经溜走了。抱着卓卓爬上木塔,阮不奇让卓卓坐在自己腿上,此时才终于放松。塔上视野很好,能看到巨大的火龙与满城灯火,城墙上许多叫卖的摊子,她揉了揉耳朵。
卓卓怀里藏着蜜果子、糖饼、油糕,这时一一摆在木塔的小台子上,和阮不奇一同分享。
“这里没人听到你说话。”卓卓小声说,“你可以跟我讲故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