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身旁人精致的眉眼,彭梵弯了弯眉眼,“毕竟当年若不是师兄你将我捡回门派,恐怕如今我也仍只是个乞丐。”
宋辰安一愣,没料到彭梵会给出这么个回答,因为他并不记得对方说的这段往事。
他只知道彭梵在入越霜派前曾在市井流浪过一段时间,却不记得他竟是被自己带回越霜的。
彭梵见他微怔的模样便已猜到他定是记不得了,也没计较,只是继续笑着说:“那年师兄你带着几位同门路过,见我被条恶犬追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便出手杀了那恶犬救下我。之后说看我资质不错,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回门派。那时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还劝你......”如是说着,彭梵的神色也有了些怔然,他看着眼前这张温柔清隽的脸,恍惚间便好似看见了当初那个收剑归鞘,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的素衣少年。
那会儿霞姿月韵的少年没理会同伴的劝阻,径直弯腰握住他满是泥污的手,也不嫌脏,只笑着柔声对他说:“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安身之所,安心之处。
他怎么可能不钦慕仰慕给予他一切的师兄呢......
许是想起了那些珍藏在心底的过往,彭梵兀自有些出神,也就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丕变的神色。
宋辰安终于想起了些零星的记忆片段。
早些年有段时间他的确是捡回来好些个根骨不错的少年,只是当时他不过是与其他几名嫡传一样奉师命行事,所以人虽然都是他捡回来的,但过后却并未过问那些人入门后的处境。
原来,彭梵竟是当初被他随手带回来的。
“先前在竹林,你说若真要为谁拼命也应该是为了我......”沉默几许,宋辰安忽然开口道。他的嗓音倏忽变得低沉喑哑,浑身紧绷似是正尽力压抑着什么,“你之所以会说那番话,也是因为此事?”
“仅仅因为我将你带回了门派......你就......”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低不可闻,自然没能引起身旁彭梵的注意。只是宋辰安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在问出那句话之前,青年那张好看的脸便已经血色尽褪,先前还盛着温情暖意的眸子更是只剩沉寂晦暗。
因为自己将他带回的门派......仅仅为了这样的理由,他就那般地拼命,即使最终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眼前乍然闪过了昏暗的石牢里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宋晨安瞳孔骤然一缩,心中蛰伏许久的锐痛似是终于等到苏醒的时机,迟来的饥饿疯狂地开始撕咬起心脏的每一寸。
从未有过的痛楚如同裹挟着风雪的寒意在胸腔中震荡肆虐,痛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恍惚中,宋辰安又听见有人问:“你就没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
什么感受?
他是宋崇捡回来的孤儿,因天资卓越而被宋崇收为养子并传授功法。自他懂事起就被告知自己的身世,并被不停提醒要以师门为先,决不可违背师命。
越霜派需要一个风光霁月的大师兄,他便成为了始终被赞誉环身的越霜首徒。
他不需要有自己的喜恶,也不需要旁的感情,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师父与师门。所以即使被当做弃子定罪于阴谋构陷,他也未曾有过半点不忿,仿佛本该如此。
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去死。可只有彭梵,只有他不信他该被那般定罪。他为他奔走寻求真相,最终白白丢了性命。
然而讽刺的是在那日之前,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彭梵的模样,他于他不过是越霜派里一个无甚交集的师弟,即使他为他而死,他也不过是在心底生出些疑惑,仅仅是对这人感到好奇。
他连一丝惋惜都不曾有,更别说难过。
哪怕重活一世,他最初决定守在彭梵身边任其予取予求,也不过是觉得对方有趣,以及想知道为何上辈子对方会为了他做到那般地步。只是待在彭梵身边越久,他便渐渐忘记了最开始的那些念头,从未有过的惬意心安让他逐渐耽溺其中,心甘情愿地在彭梵面前扮作他以为的风光霁月的大师兄。
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彭梵为何会那般不惜命,知道了对方一直以来对他的好感究竟起于何处,当初的疑惑全得到了解答。
但在明白这个缘由后,他却觉得是那般荒谬。
对彭梵而言,是多么的荒谬。
手中本要投进火堆里的木材被他骤然碾得粉碎,枯井般的眼眸此刻一片浑浊,眼底深处渐渐漫上了丝丝缕缕的赤色,宋辰安自此才发现原来自己竟也能这般地憎恨着什么。
比起那些个他信手而为报复的所谓“仇人”,明明,最可恨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师兄,焦了!”彭梵被鼻间的一股焦糊味拉回了思绪,乍一回神便看见火堆上的兔子已经被烤焦了大半。而一旁的宋辰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也没反应。彭梵赶忙伸手将兔肉取下来,一边扭头又朝男人喊道,“师兄,师兄?”
宋辰安猛地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立时也看到了彭梵手中那模样焦黑的烤兔。他脸上神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些喑哑,“还能吃吗?”
“还是不吃了吧。”彭梵拿匕首戳了下,一堆黑炭登时就唰唰地往下落。俊脸上闪过抹嫌弃,利索地将兔子丢到旁边,随即起身不远处往栓着的马匹走,“反正咱们有干粮。”
齐姝临走时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吃食,这么些天过去仍有好些吃的在几人的行囊里存着。彭梵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其中还有好几只用油纸包好的板鸭。
咸香可口的板鸭不好吗?要什么碳烤兔子。
他们一行人带了三匹马,齐姝与小五同乘。其中齐姝那匹马行囊里的东西最为丰富,其次就是彭梵。走到马匹旁边刚要伸手去取马背上挂着的行囊,彭梵忽然听见身后枯枝发出声脆响,转头便看见宋辰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彭梵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跟着反应过来问:“师兄你要拿什么吗?”
宋辰安没有说话,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过来,只是刚才见着彭梵起身离开的背影,脑子里便倏然一空,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夕沉,林间晦暗一片,只有不远处的篝火照出了圈亮光。宋辰安逆光站在彭梵面前,彭梵看不清他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遂收回手转身朝着宋辰安凑过去,“师兄?你怎么了?”
“彭梵......”见他朝自己靠过来,宋辰安终于开口了,声音比方才还要低哑。他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在触到青年温热的皮肤的刹那骤然一把攥住了彭梵手腕。属于对方的暖热的体温传来,让他忍不住想要握得紧些,再紧些,似乎这样就能安抚住在他体内肆虐的寒意。
他的感情生来比寻常人要淡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世人该有的感情他从未经历过。
两世为人,只有彭梵带给了他不同于其他人的感觉。
那些从未经历过的感情随着他越靠近彭梵,在他心中便变得越发清晰。他逐渐对那些陌生的情绪上瘾,无法自拔。就像是话本故事里永远不知餍足的怪物,他只想死死抓着彭梵,贪得无厌地从对方身上汲取他渴求的所有。
然而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彭梵对他的感情并非没有来由,他对他的感情建立在被彭梵自己美化的虚假上。
若是彭梵知道了当初自己不过是奉师命行事,若是彭梵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的漠视,若是......
宋辰安害怕起来,从未有过的害怕起来,攥着彭梵的手越来越紧,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强烈,他面色惨白,眸色晦暗,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被最深的恐惧魇住,宋辰安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由着被恐惧侵蚀,可又找不到脱身的方法。
“师兄。”直到,有人抱住了他。
暖热的体温与熟悉的气息从彭梵身上传来,温软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脸蹭了蹭,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彭梵没有再问什么,他不知道宋辰安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但却莫名地从腕骨传来的痛楚中明白了对方对他无声的渴求。
半晌,宋辰安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他,攥着彭梵手腕的力道忽地卸下不少。微凉的唇瓣贴在他的颈侧,过了会儿,彭梵听见耳边响起道细若蚊吟的声音:“彭梵,我想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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