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驻(6)

　　彭梵将他放下来，抬眸打量着眼前葱郁茂密的树林，问道：“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可以住人吗？”

　　小孩摇摇头，这他是真不知道。东郊这树林平日里就人迹罕见，除非是专门进林子捕猎的，寻常人根本不会来这片林子。

　　“行吧。”彭梵顺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到这儿就行了，你赶紧回去。”说完将自己腰间的钱袋解下扔了过去，“看你挺机灵的，喏，用这些钱去做点小生意，别成天偷偷摸摸了。”

　　接过他扔来的钱袋，小孩没说话，只是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丢下一句“你别死了”，跟着才转身跑开了。

　　彭梵笑着看了眼那瘦小的背影，随即收回视线，面色一正，小心地朝林间走了进去。

　　正值午后，春日暖阳穿过枝繁叶茂的葱茏树木落下细碎斑驳的光斑，越往里走，树木越是葱郁。林间温度较外边儿要低上不少，彭梵一路赶来身上浸了层薄汗，此时被林风一吹，后背不免有些发凉。鞋履踩在地面层叠的落叶枯枝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他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除了寻常的虫鸣鸟叫，根本寻不到半点痕迹。

　　又走了一会儿，彭梵停了下来。他进林子算来应有小半个时辰了，但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果然没这么容易吗？彭梵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预想过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当下这般，可真当找不到半分踪迹时，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随手在身旁的树干上刻下了个印记，彭梵看了看周遭静谧的树林，沉吟道：“不然还是先回去同师兄商议之后再来？”

　　他能力有限找不着，但若是师兄，就一定是另一番结果了。

　　一边思索着，不自觉间彭梵便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不多会儿，不远处就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他蹙眉打量了一下那堆茂密的灌木，想了想决定以此为界，下次和宋辰安过来时就从此处继续探查。

　　只是不曾想还未等彭梵收回思绪转身，耳廓一动，忽地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自灌木丛后方传来。他下意识向后疾退数步，全身肌肉瞬时紧绷起来，手摸到身后重剑毅刻的剑柄上，一双虎目骤然警觉地将目光凝在抖动频率越发明显的灌木丛上。

　　“哗啦——”

　　片刻后，一道纤细身影从灌木丛中踉跄着跌出来。彭梵呼吸一紧——那从灌木中挣扎跑出的，赫然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

　　“救，救命！”女子恍然觉察到眼前有人，立刻叫道。

 

第四章

　　*

　　求救声脱口而出的同时，齐姝跟着惊惶地抬起了头，便看见面前逆光站着的是一位肩背宽阔的高壮青年。藏青色的窄袖劲衣被他撑得挺拔，身后背着把五六尺高的重剑，她的视线望过去时，对方紧绷的身子一松，握在剑柄上的手似是就要放下。

　　齐姝见状脸色倏地一变，“别......”

　　好在青年本就机警，他似是又听见什么，在她开口提醒前就已经重新握住剑柄铮然拔出了重剑。

　　疾步迈前将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护在了身后，抬眼望着远处数道朝这边急行而来的人影，彭梵蹙眉沉声道：“姑娘没事吧？”

　　见他这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齐姝回过神来踉跄着站起身疾道：“先别管那么多，赶紧跑吧。”

　　谁知说完却见青年冲她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望向追兵追来的方向，语气微沉，“对方人数众多，且这般速度疾行还呼吸平稳，想必都是高手。你身上有伤，仅凭你我二人跑不出十丈便会被追到。”

　　“那，那怎么办？”

　　双手持重剑垂于身侧，彭梵凝神道：“我会将这些人都拦下。姑娘趁现在赶紧往东南面跑，我在树上刻有印记，你沿着刻印就能跑出林子。”

　　“你让我自己跑？”齐姝神色一怔，脸上先前的惊惧褪去不少，“那你怎么办？”

　　“我？”彭梵闻声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目光直视着前方追兵的方向开口道，“姑娘不用管我，先走就是。”

　　说罢见少女仍不肯离去，他顿了顿，又说：“......若是姑娘半路上遇见名姿仪俊秀的年轻剑客，烦请记得同他说声彭梵在这里。”

　　齐姝听出他话里似有依仗的意思，心头的焦躁并没半点消退，反倒越发觉得眼前人想得太乐观。

　　就算运气好真遇到了他口中的救兵也绝破不开如今的困局，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怕！

　　想到这里，齐姝反而有了股鱼死网破的勇气。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上寒光一闪，竟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银白短匕，“你想得太草率了。先不说我要是遇不到你说的那人，哪怕遇上，仅凭他和你又有什么用？罢了，终归是我连累了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人......”

　　“姑娘放心。”彭梵仍将她挡在身后，接过话头转头朝她看来，林间洒落的光斑落在他英气的脸上，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衬得格外清澈。齐姝只见眼前的人眼底一片坦然笃定，“我师兄很厉害的。你赶紧走吧。”

　　“我说你这人......”齐姝见他如此固执不由有些恼，正要开口，就见面前的彭梵神色一凛，“当心，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灌木丛再次一阵抖动，数道人影跃出，直朝两人扑来。

　　“姑娘，赶紧走！”

　　彭梵沉声喝道，整个人骤然发力，姿态遒劲地连同重剑化作的银光猛地向前方斩去。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彭梵的资质在门派中并不是多么出众，但胜在他本人的性子跟重剑剑法极为契合，加之练习得勤奋，最后竟也略有小成。

　　大巧似拙，运用得当却能使出攻击力极强的剑意。此时为了掩护少女逃走以一敌众，半人多高的重剑被他握在手中挥斩出一道道罡猛剑气，虽并未给对方带来根本的伤害，但一时间竟是真将那伙人都拦了下来。

　　齐姝未曾想到这萍水相逢的青年居然真的如此厉害，霎时间也被这出乎意料的顺利局面惊住了，抓着短匕不由得楞在原地。最后还是战斗中的彭梵见她迟迟未动，又大声朝她喝了一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神色复杂地望了眼挡在前方的宽阔背影，齐姝银牙一咬，总算下定决心朝着林子外围跑去。

　　一见少女想趁机逃走，被彭梵拦在身前的数名蒙面人眸光皆是一冷。其中两人倏地手持利刃朝着青年暴起袭来，寒光翻涌，眼看即将短兵相接，两人竟都只是虚晃一招——在重剑到来前已猛然朝旁跃开。跟着身形一转便是要提气直朝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背影追去。

　　然而两人未曾料到，就在他们以为青年再也无法阻拦自己时，身侧却陡然卷起一阵狂风。那由剑气凝结而成的旋风至刚至猛，竟以挥舞的重剑为中心硬生生将周围六尺内的数人尽数撕扯裹挟进了剑风中。

　　如果说刚才被彭梵拦下来时心中或有丝懈怠，那被这剑气凝成的风牢困住后，几人便都是再不敢小瞧眼前这英武的拦路者。

　　“那丫头身上有伤跑不快，先把这厮解决了。”眼见无法继续追赶，为首一人立刻就决定先除掉当下的障碍。其余众人缄默认下这一决断，便见下一瞬，冰冷的剑光刀影闪出，数道杀招一同朝着手握重剑的青年袭去。

　　安静的树林乍然惊起一片飞鸟，羽翅振动，数十道飞影从疯狂奔命的齐姝头上掠过。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朝后看去，却只遥遥看到有被惊动的禽鸟在林间飞窜。

　　脑海里闪过青年那宽阔挺拔的背影，少女眼中忽地露出一抹犹豫，脚步不自觉地有些慢了下来。只是很快，眸光中的迟疑尽散，齐姝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沿着树上的刻印越发用力地朝外围奔跑起来。

　　——姑娘若是半路上遇见名姿仪俊秀的年轻剑客，烦请记得同他说声彭梵在这里。

　　远远已经能窥到林子外明亮的日光。然而齐姝想要看见的，青年口中那很厉害的师兄，却仍不见踪影。

　　快来不及了......

　　明明就快冲出森林，只要跑到有人烟的地方自己就能得救了，可齐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出了林子，她能遇上对方口中的同门师兄的几率越发渺茫，而如果迟迟未能等到援兵，就算彭梵再厉害，在数人的围攻下落败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