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翊儿这个情况,属实难当重任哪!银素,你要想开一点,对翊儿来说,安安稳稳地当一辈子富贵闲人,才是最好的。”
“你就想说他是傻子!”皇后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夹杂着抽泣,“他不傻,他只是心思单纯像小孩子,容易钻牛角尖。我的孩子我还不清楚吗?”
母后她不是一直说我是傻子吗?原来她心里不这样认为吗?
一滴泪水掉在金砖地板上,啪地一声响,原来是我哭了。
皇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以后太子继位,你让我怎么办?太子的生母丽妃与我素来不合。太子生性狠戾,翊儿……翊儿又是这样的情况,你让我们母子怎么活?!”
父皇说:“太子性格温善,向来敬你,对翊儿也呵护有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管…”皇后又哽咽起来,“你答应过我的,凌浩,你答应过我的。你总得让他试试……至少,你得让他也上朝,让他接触朝臣。万一他可以呢?”
许久父皇才叹了口气说:“你让我想想。”
第二天阳光刚照到身上,我就醒过来了。
床边坐着一个华贵的妇人,她身上有好闻的梨花香。
于是我不用醒神,就活过来了,也记起了我是谁。因为这是娘的味道。
我软软地喊道:“娘。”
只这一个字,便让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神情温柔似水,她说:“快及冠的人了,还撒娇。”虽然是斥责的话,语气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画了精致的妆容,可眼下还是可见隐约的红肿,我于是想起了昨晚听到的话,她心里一直不认为我傻。
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爱她。
我说:“我饿了。”
宫女服侍我穿衣洗漱,引着我到膳厅,桌边坐着皇后和一个少年。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却满是沉稳之气。一见到我,他惊喜地起身,露出一个微羞的笑容:“哥。”
这是楚彦,我的五弟。
在我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时候,楚彦和老四经常捉弄我。后来楚彦的母妃去世,他整个人郁郁寡欢,我便去陪他玩。他不肯说话,我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叨叨,渐渐地他又恢复了活泼,也变得越来越黏我。
父皇把他养在母后膝下,更方便了他整日整日跟着我,说是我最好的兄弟也不为过。可是太黏人也让我苦恼。
比如此刻。
楚彦抱着我的手臂,语气委屈:“哥,母后说你昨日便进宫了,可你也不来找我。想是心里早已没有我这个弟弟了。”
我求助地看向母后。
母后显然乐于见到这样兄友弟恭的场面,她笑着说道:“好了,来吃饭吧。”
她又对楚彦说:“彦儿,你要多照顾哥哥,知道吗?”
我想说应该是哥哥照顾弟弟,可楚彦已经应下了:“请母后放心,我会一直保护哥哥,不让哥哥受伤害。”
他的神色比被太傅抽背功课时还要认真。
皇后用过膳便离开了。四下无人,楚彦像小时候一样扑到我怀里,声音闷闷地说:“哥,想你了。”
我说:“你弄痛我了。”
他忙放开我。我揉着还有些红肿的手背,又想起昨日许清泽狠狠的一掌,难过又涌了上来。
楚彦也注意到了我手背的红肿,眼里的笑意不见了,声音沉沉地问:“谁干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是许清泽,对不对?”
我说:“他不是故……”
“他就是故意的!”楚彦打断我,眼里浮上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的眼眸变得又黑又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哥,那个许清泽到底有什么好的?”
我便顺着他的话头思索起来,可这问题太复杂了,没等我想出来,楚彦便转身离开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无论我说话多慢,楚彦总是最耐心的那一个,他总是会等我,不会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为什么生气?
没等我想明白,楚彦又回来了。
他沉着脸拉我坐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蘸了些膏状物涂抹在我的手背上,痛感一下子减轻了。原来他是拿药膏去了。
是我错怪他了。他依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说:“我带你去吃包子,你不要不开心。”
药已经上好了,楚彦却没有松开我的手,他说:“我没有不开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入我的手中。
我低头一看,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还真能找到!”
手里是半块石头,底部尖细,头部圆润,俨然是半颗心形。上个月我捡到一块形状类似的石头,便托他为我再找一块。
我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另外半块,两块石头连大小和弧度都是相同的,拼在一起,刚好是一颗完整的心。
我开心得用力抱住他:“你真好!你真好!”
我的脑子完全被这个念头占据,爱不释手地拼着两块石头,一遍遍地重复刚才的话。
楚彦皱着的眉头松开了,慢慢地也带上了笑意,眼眸又恢复了快活。
他说:“以后哥哥想要任何东西,我都能为哥哥弄到。”
“只要哥哥再也不去找许清泽。”
楚彦看着我:“好吗,哥哥?”
第3章 楚韶
楚彦对我很好,非常好,但我听完他那句话,慢慢地松开手里的石头,把他给我的那块还给了他。
他盯着我:“哥哥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行。”
我喜欢了许清泽十几年,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天天都盼望着能见到他。我做不到不去找他。
许清泽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风做的人。
所有人刚出生时都是蓝天做的,澄澈干净。随着年纪和阅历增长,有的人会下意识伪装和隐藏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就变成了雾做的人。藏得拙劣的就变成了雨做的人。雾做的人比雨做的人聪明。大哥就是雾做的人。
而许清泽是风做的人。
他把自己藏得什么也没有了,风过无痕,连雾也没有了。
我们的过往让他像风一样吹走了。
如果我不紧紧拽住他,将来某一天,他会不会把自己也吹走?
我的拒绝让楚彦生气了。他面无表情地把石头又塞回我的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他没再回来。
宫女给我添了六回茶后,我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召来小厮,回了王府。
晚上,银白的月光如水泻,涌入卧房。
我趴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那两块石头,拼在一起。
窗棂传来一阵轻响,我扭头去看,两个漆黑的人影出现在窗边。
换作常人,是应感到害怕的。可我的反应比常人慢太多,在“害怕”这种情绪传入脑子之前,我已经认出了窗边的两个人。
我坐起身:“四弟,五弟?”
其中一个黑影绕到门前,推开了门,来到我的面前,是楚彦。
他脸上已没有了生气的神色,而是充满了内疚,看清我手里拿着的石头,他的表情更内疚了。他闷闷地说:“哥,我错了,对不起。”
我说:“是我错了。”
我拿了他的东西,却没有答应他的要求,确实是我错了。况且我还是哥哥。
他挨着我坐下,抱住我的手臂蹭了蹭:“哥,你别这样说。”
我突然想起曾听到过的传闻,西洋有一种大狗,性格温顺,喜欢扑在主人身上摇尾巴,用湿漉漉的大舌头舔主人的脸。
不知楚彦是否见过这样的大狗。
楚彦又往我手心里塞了块石头。借着月光看清手里的石头,我瞪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块完整的心形石,形状完美,两边对称,简直像是人工用模具做出来的。
他撒娇地说:“哥,今天下午在御花园捡到的,送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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