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临近宫门,我却又反悔了。
我想到那条又粗又黑的锁链, 想到他冰凉的身体,想到那时的他眼中的空茫和漠然, 心痛得揪起来。
我不忍心。
他是我好不容易才从黑暗中拯救回来的人, 我怎忍心让他重回黑暗。
季明尘低头哄我, 轻吻我的额头, 说:“没事的,嗯?”
我万般纠结地盯着他。
距离如此之近, 他自然读懂了我的情绪。
他深深地看着我, 说:“你不忍心让我面对他,难道我就忍心让你受他的欺负和敲打?”
我的话被堵在嘴里, 只能无言地靠在他胸前, 兀自纠结着。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响在我耳边。我环住他的腰, 深深吸了口气。
“让我保护你。”他说, “他要面子, 就给他面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又说:“相信我。会没事的。”
这下子我不能不答应了。
我当然是相信他的。
我不情不愿地开口:“那走吧。”
同时心里暗暗决定,只要楚竣一说过分的话,就立马拉着我的仙人离开。
反正已经得罪过他了。
不在乎再得罪一次。
但出乎我的意料,东宫里的楚竣竟是异乎寻常的热情。
楚竣穿着低调沉稳的黑色常服,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扶住了正欲行礼的我和季明尘。
他前些日子那样针对我,停了王府所有份例,调来禁卫强闯王府,现在却笑得温和,似乎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我心里不舒服,不想看他的笑脸,低着头硬邦邦地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哟,还和大哥怄上气了?”楚竣在我肩上拍了拍,“下人做事没分寸,我已经训斥过了。你啊,让你来和大哥吃顿饭都不乐意,这脾气也得改改了 。”
他又转向季明尘,微笑说道:“稀客,稀客。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行,早就想见见你。可我这三弟遮着掩着不愿意,防着我这个大哥。我啊,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季明尘说:“太子殿下言重了。王爷前几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今日才痊愈。一痊愈就忙不迭地来赴这一饭之约,断然没有其他意思,还请殿下勿要见怪。”
“是吗?”
楚竣没有看我,目光依旧毫无波澜地落在季明尘身上。
他们两人沉默地对视。
空气似乎都紧张了起来。
我攥紧了衣袖。
楚竣却突然笑出了声:“杵在这里干什么,进殿吧。”
季明尘伸手在我后腰轻按了一下,一股暖流涌入身体,我缓缓呼出一口气,跟着他步入殿内。
金碧辉煌的东宫里,炭盆旺盛,温暖如春。名贵的紫檀木餐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和一大壶沸腾的烈酒。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腿都软了。
“招待不周。”楚竣微笑着说,“这壶烈阳春我珍藏了二十年,据说一滴就能醉上一整天。你是行伍出身,沙场舔血,刀光剑影中来,合该配这样的酒。”
楚竣斟了杯酒,递到季明尘面前,说:“太子殿下,请吧。”
季明尘面不改色地接过,一饮而尽,说:“有劳太子殿下。”
两声太子殿下,殿内的气氛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我却只顾得上瞪着楚竣,一滴就能醉一天,他居然直接让季明尘喝了一杯!
他自己怎么不喝?
龟儿子的。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仙人灌醉。
楚竣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苦笑着摇头:“唉,还没成亲,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三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当然也要喝,哪有主人不喝,光让客人喝的道理。”
他果真又斟了一杯,也一饮而尽。
各自一杯酒尽,场间的气氛活络了,楚竣开始说话了。
“昨天那群刺客来得太突然,逃得又太快,刑部现在还没有头绪。”楚竣提壶满上两个杯子,说,“那群刺客身手真是了得,竟然重伤了场间所有禁卫。多亏了你出手相助,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季明尘微微一笑说道:“举手之劳。”
“唔……”楚竣端起酒杯,又向季明尘面前的酒杯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那刺客出现的时机太巧,走的也太巧,倒像是……特意为谁解围似的。”
两人的酒杯又空了,楚竣再次提壶满上,状若漫不经心地说道:“唯一死的那名禁卫,据说得罪过三弟。你说巧不巧?”
他这是明晃晃的试探,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季明尘的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他说:“只能说这天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楚竣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好一个无巧不成书!来,干了!”
两个酒杯再次空了。
他们两人喝酒说话,完全把我晾在一边。我强压下焦急,暗中观察着,好在季明尘现在面色如常,没有醉的迹象。
三杯酒下肚。
楚竣夹了一筷子菜,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北鄞现在情况很不妙,那位李妃牝鸡司晨,操控皇帝,更是间接控制了神武军。你可知晓?”
我的心又提起来了,放下了筷子,简直什么也吃不下。
一只手轻轻在我腿上捏了捏,季明尘面色未变,平静地说道:“在南楚乐不思蜀,许久没听到过北边的消息了。”
“好一个乐不思蜀。”楚竣微微眯起了眼,“太子殿下驰骋沙场数载,浴血奋战,用命带出来的神武军,舍得这样拱手让人?”
季明尘叹了口气:“人生在世,确实有许多不得已的放弃。”
他边说着,修长的手指翻飞去壳,一粒粒饱满肥厚的虾仁便放入了我的碗中。他擦干净手,又给我夹了几筷子我够不着的菜,在我碗里堆成小山丘。
楚竣静静地看着我和他,说:“你很宠他。”
季明尘说:“分内之事。”
他们在谈论我,可谁也没有和我说话。我像是回到了那晚,母后陪我跪在父皇的寝宫。他们谈论、决定着我的将来,可我却插不上嘴。
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在一边玩。
可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着季明尘给我剥的大虾仁,竖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可他们总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我听得十分艰难。
桌上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这次季明尘放下酒杯时,眉心轻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还没等我开口问,他桌下的手覆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捏了捏,似在安慰。
我便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给他夹了些菜。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松快了些,他们的对话也随意了起来。
楚竣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季明尘问:“殿下何出此言?”
“你是北鄞皇帝的独子——去年刚出生的小皇子不算,太小了,没有竞争力。”楚竣说,“不会有兄弟和你抢。我就不一样了。”
他把玩着酒杯,敛了笑意,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缓慢说道:“我却有不少的兄弟。我这位置坐得可不怎么安稳。”
我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低下头,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到了。
第35章 灌酒
楚竣此话一出, 空气凝滞了几分。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季明尘,等待着回答。
季明尘缓缓地放下酒杯, 说:“坐在这个位置, 有些东西,确实是需要尽力去争的,殿下说得不错。”
“我不清楚您其他兄弟的秉性和想法,单就我了解的而言, 三殿下是绝对没有那份心思的。您应该也很清楚。”
他笑了一下,郑重又缓慢地说:“他只是个傻子,不是么。”
楚竣也笑了起来, 眼里却没有笑意:“他有些时候可不傻。”
“猛虎追逐,悠闲的羊羔也会撒足狂奔, 豺狼饥饿, 纯良的兔子也能学会狡兔三窟。”季明尘说, “他傻不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聪明。聪明人都是很累的。您知道的, 他向来都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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