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然置若罔闻,他双手沾满雪污,弯腰搬开面前一块倒塌的木板,木板上有不起眼的钉子,将他手心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他好似察觉不到痛楚,任由鲜血从修长指节滴下,又去挪别的砖瓦。
“公子!”小厮是聂家家生子,跟着聂思然多年,几时见过他家公子这么狼狈,当下急的眼睛都红了。
聂思然低头四处翻寻,他一夜未说话,这一开口嗓子便哑了,“巡城营那边的人手抽调过来了吗?”
“回公子,来了,刘大人正忙着安排呢。”
聂思然:“好,你去南边瞧瞧,有消息了过来告诉我。”
小厮急的冷天直冒汗,都快哭了,“公子,您心疼心疼自个儿吧,苏大人福大命大,说不定并没有被压在底下,您这找了一夜衣裳湿透,手也在流血,还是先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小的再给您伤口包扎一下。”
“快去。”聂思然面色沉下去。
“找到苏大人了!”远处一声高喊,人群顿时躁动,不少人扛着锄头和铁锹跑过去。
聂思然拨开众人,清俊面容沾了泥点,目光如炬,“人在哪儿?”
“聂公子,就在这儿,”一名士兵手指着脚下,兴奋不已,“刚才救出的那男人说了,昨夜他看见苏大人进了这家,本来他也要去帮忙的,转身拿东西的功夫屋子就塌了,他确定苏大人就在下面。”
聂思然眼里有了亮色,他不再犹豫,半跪下去开始刨土刨石头,众人见他双手血淋淋的,都吓了一跳,“哎呦,聂公子您都受伤了,快去处理伤口吧,咱们会救出苏大人的。”
“一点小伤不碍事,再不快点将人救出来,人都要冻坏了。”聂思然下颌绷着,手里加快了速度。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工具开始帮忙清理。
积雪太厚,砖石和横梁被一块块的挪走,终于,砖块堆垒处出现一方窄洞。
“苏如鹤?”洞口很黑,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聂思然跪在地上,弯着腰朝里面喊了两声。
无人回应。
聂思然心神凛住,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喊道:“再叫些人手过来,继续挖!”
有人阻止道:“聂公子,不行啊,这些砖块底下有横梁,只能把这片儿砖石全部都清理干净才能继续,若是贸然只挪开这一小块地方的砖石,那边很容易承受不住再次塌陷。”
聂思然眼里有了血丝,他盯着那人,“要多久?”
那人迟疑着,估算了一下,说道:“约莫需要两个时辰。”
“不行。”聂思然一口回绝。
苏如鹤等不了两个时辰。
他盯着那个洞口,黑黢黢的,像是要把人吞没,运筹帷幄心有妙算的聂大公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风夹着雪花吹过来,骤然惊醒了他,后背竟不知不觉间出了一层冷汗。
他站起身,高大身躯微晃了下,很快又稳住,“找三五个粗壮汉子,将洞口撬大些。”
“聂公子要做什么?”巡城营将军问道。
聂思然脱掉外袍,“将军派人清理砖石,现在天寒地冻,下面情况不可知,救苏大人也刻不容缓。”
四个大汉合力将洞口的一根巨木移开几寸,他们收着力,怕挪太多导致砖块滑落,引起二次坍塌。
等到洞口能容纳一人进出时,聂思然毫不犹豫的伸入一条腿。
“聂公子!”周围都是惊呼声,他们到聂思然竟要亲自下去找人。
守城将领吓得胆都要裂开,眼下苏大人生死未卜,若是这位邺京来的世家公子再出了事……他们可就完了呀。
“您千万不能下去,这里随时有塌方的危险,还是让我们来吧。”
可他们还是没能劝住这位年轻的郎君,聂思然的小厮哭着将纱布药物递给他,还将大氅也塞了进去。
聂思然进去后,视线彻底黑暗,底下阴冷潮湿,狭窄逼仄,他弓着身,摸索着往里走。
“苏如鹤?”他又喊了一遍,依旧是没有回应。
这里湿气太重,火折子根本无法点燃,他神色担忧,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强压下心中情绪,继续开口喊苏如鹤的名字。
里面空间并不大,横七竖八的砖石和梁木让他的行动大大受阻,突然,他脚下踩到一块活动的石头,后退时不慎撞上一块木板。
“唔……”
黑暗里传出一声微弱的痛呼。
聂思然呼吸凝滞片刻,他猛地转过身,循着方才听到的声音摸过去。
“苏如鹤?如鹤?”他用手去拨砖块,黑暗里,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轻轻碰到了他的手背。
聂思然几乎是没有思考,反手握住那只手,用力抓紧。
“如鹤?”他盯着面前的黑暗,声音放的很轻很柔。
“这里危险……出去……”苏如鹤意识迷离,声音如同风沙碾过,若非木板压住他受伤的肩膀,他此刻还在昏迷。
聂思然握着他不放,另一只手从包裹里拿出水囊,他小心地将水囊喂到苏如鹤唇边,“来,喝点水。”
“哪里受了伤?”黑暗中,聂思然轻手轻脚地挪到他身边,想要碰碰他又怕触及伤口,鼻尖有血腥气飘来,浓烈到冲击着他的神经。
苏如鹤脑袋晕沉,过了半晌意识渐渐恢复了些,气若游丝,“胳膊断了。”
苏如鹤的手太凉,潮湿阴冷的天气加上失血过多,他几乎全身都没了知觉。
聂思然用大氅裹住他,他面色凝重,将金疮药的药粉倒在苏如鹤右臂上,又让苏如鹤靠着他肩膀,自己摸索苏如鹤的腿,结果摸到的全是碎石泥块。
苏如鹤的腿被埋在了底下,半个身子被压住,根本没办法出去。
“再坚持一会儿,”聂思然又给他喂了半块馍补充体力,声音好似能安定人心,透着沉稳的力量,“别怕,等他们清理完上面的砖块,咱们就能出去。”
苏如鹤无暇听清他的话。
他很冷。
冻的面色发白,呼出的气都没了热度。
聂思然察觉到他身子发抖,探进去一摸,眉头皱的死紧。
他解开大氅,倾身将苏如鹤抱住,再用大氅将两人裹住。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人体的热度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苏如鹤感受到热源,贪恋般往他怀中靠拢,汲取这唯一的温暖。
聂思然又往他嘴里喂了颗药丸,是江倪研制的独门秘方,能护住心脉存续本元,他只有这一颗,只想救眼前人。
“咳咳咳……”苏如鹤闷声咳嗽起来。
头顶不断有灰尘往下掉,里面空气稀薄,聂思然护住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藏了藏,替他挡下尘埃碎石。
“其他人,都……救出来了吗?”苏如鹤闭着眼,哪怕浑身是伤,心里记挂的还是百姓。
聂思然:“嗯,受伤的已经送去医馆救治,其他人暂时安置在不远处的书堂,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聂思然怕他昏迷,拉着他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苏如鹤听着,偶尔回应一声,音量不高,却足以叫人安心。
这个间隙聂思然又趁机喂他喝水吃馒头。
聂思然揉搓他的手指,那双手渐渐有了温度,手心里肌肤细腻,骨节偏瘦。
他想起怀中这人过去的做派,黑暗里兀自笑了一笑,“你在邺京藏拙敛锋,不显山不露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掖着,如今来了这儿,倒是满腔热忱,连性命都不顾。”
“苏如鹤,你就这么不怕死?”
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苏如鹤睁开眼。
房屋倒下的那一刻,他内心其实并无太多恐惧。
苏如鹤:“小时候,如果不是……梧桐巷的邻居可怜我,三岁前我就已经饿死了。”
聂思然静静地搂着他,听他往下说。
苏如鹤:“吃百家饭长大,他们让我多活了十几年,已然……是万幸。”
聂思然听着他虚弱的声音,低低地叹息一句,“所以你这些年当官的俸禄,写话本赚的钱,几乎都给了他们,是报答他们当初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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