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鹊白目光渐深。
“陛下幼时多磨难,也是文武之才,如今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因为一场风寒而病重难医?”沈清澜叹了口气,“阿九,你这趟入宫,谨记要耳聪目明。”
沈鹊白走了,闻榭从房顶翻下来,进屋收拾托盘。
“阿榭,替我写封拜帖,送到左相府上。”沈清澜说,“我新雕了一只银鱼笔架,想请兰兄慧鉴。”
*
从宫中过来接人的正是香满,他向沈鹊白行礼,沈鹊白从罐子里拿了块糖,请他吃。
“多谢公子。”香满双手接了,侧身道,“殿下在车上,公子快些进去吧,晚了就误了用膳的时辰了。”
沈鹊白应了一声,快步上了马车。祝鹤行正靠着枕头,两眼盯着一处,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凑上去,小声说:“殿下,这是我头回入宫,借您的光和陛下同桌用膳,敢问我若是没吃饱,出来后能再吃点宵夜吗?”
这是上这儿来打探口风的。祝鹤行伸指点在他眉心,说:“鹊白机灵懂事,温顺可爱,陛下怕是喜欢得紧,哪能让你吃不饱?”
沈鹊白抿了抿嘴,“殿下。”
祝鹤行瞧着他,片刻后才道:“不是鸿门宴,也不是为了相思台之事,放心吃——我提前安了你的心,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报酬?”
沈鹊白顺着他的目光垂眼,瞧见手里的糖罐罐。哦,这是个甜蜜蜜的男人。他大方地递过去,说:“殿下,随便选,哪颗都行。”
祝鹤行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车窗外,轻声道:“香满都得了一颗,我也只能得一颗?”
这是个贪心鬼,沈鹊白想。他拿出一颗,剥了一半递到祝鹤行嘴边,“这样就算两颗,只是……”他挑起眉,有些挑衅的样子,“得看殿下敢不敢吃?”
这双手能下药,能握刀,喂出什么样的糖都不奇怪。
祝鹤行看着沈鹊白,薄唇微启,咬住糖,松了齿关,糖色隐匿。他说:“是甜。”
沈鹊白指尖微蜷,面色如常地收回手,没有说话。
第27章 共膳
皇宫内有一座高楼, 叫“来照”,登楼仿佛能揽月观星,是景安帝私建,旁人不敢擅自登楼。沈鹊白拾级而上, 突然顿下脚步, 他松开手, 手下的栏杆上刻着一只……鸟?
看起来品种十分奇异。
不过, 是谁敢破坏景安帝的私楼?
“我。”祝鹤行似乎不知从哪儿习得了读心的本事,转身看着沈鹊白手边那道小鸟刻印,“我七岁时在宫里学琴,一首曲子总是学不会,便撒气不学了。偌大皇宫, 这里是最清净的,我想上楼好好睡一觉, 走到这里时头顶掠过一行鸟, 我兴起, 用匕首雕出鸟头, 又想起我名字里的鹤, 最后刻出来就是小鸟头、白鹤身。打扫的宫人发现后上报, 想要重新抹平装潢,陛下只说‘阿行刻得可爱, 抹去可惜’, 它便一直落在这里。”
祝鹤行站在更高的阶上, 但他总是高高在上的目光却在此刻失去了睥睨的姿态, 被回忆填满, 甚至隐约溢露出柔和。
沈鹊白看着他, 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刚和师父学武时, 每当学到疲累、烦闷时也耍过几次小脾气,总爱撒丫子跑到山上去睡大觉,可每次不出半个时辰,师父便会推着宣叔找上山来,还带着两条肥鱼,就地现烤了哄他吃。
半条鱼儿下肚,脾气也化成了软嫩的香气。
沈鹊白没有说什么,收回手,与祝鹤行上到楼顶。
楼顶没有其他人伺候,中间摆着张四方如意纹矮桌,景安帝面向阶梯而坐。他穿着浅色长袍,不竖冠只戴簪,面色苍白,神情温和,并不像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比寻常高门里的长辈还要随性三分。
沈鹊白正欲行礼,景安帝率先说:“离近些。”
沈鹊白一顿,立马垂首上前,在景安帝右侧的位置拎袍跪拜,恭敬稽首,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景安帝让他抬头,细细地看了几眼,便让人坐下了,说:“上回你入宫奉礼时盖着盖头,今日才算真见。从前我瞧着阿行长得最好,宣都无人能出其左右,今日见了你……嗯,筷子未动,我已经酒足饭饱啦。”
此间没旁人,皇帝自称我,沈鹊白不好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大方地回道:“陛下谬赞,臣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我看不然。”景安帝看向祝鹤行,“阿行,你说。”
祝鹤行在景安帝左侧落座,瞥了眼一本正经、分外乖觉的沈鹊白,说:“字画双绝、舞艺超凡,琴技‘脱俗’,乖巧懂事,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沈鹊白的腰上,细细的一圈。
这一瞬间,沈鹊白想起在王府门前遇刺的那天,祝鹤行的手力道齐大,牢牢地捞起他、抱着他,一双臂围成胸膛大小的盾甲,温热坚实。若非那这是一场做戏,若非他们各有图谋,细想想的确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急切无奈、欲言又止地看了祝鹤行一眼。
祝鹤行分辨出这一眼的内容是“你他娘的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花花绿绿呢,给爷闭嘴”,他轻笑了声,接着说:“没什么。”
景安帝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的目光交流,说:“阿行自认琴技无双,却如此夸赞鹊白,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谁能听鹊白抚琴一首,说是三生有幸都不为过。”祝鹤行一片赤诚,“陛下,千万别错过。”
景安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转头见沈鹊白一副“不才不才”的谦逊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说:“那待会儿用膳后,请鹊白抚琴一曲,我也欣赏欣赏。”
沈鹊白道:“臣荣幸之至。”
景安帝道:偃于说“好了,先用膳吧。”
沈鹊白恭敬颔首,拾起了筷子。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1]”,顶楼安静了半晌,景安帝饭量少,最先搁筷。待沈鹊白和祝鹤行纷纷搁筷,他伸手摇了摇屏风架上的铃铛,鱼半湖很快便领着宫人上楼来,伺候几人漱口擦手。
少顷,众人退下,景安帝看向祝鹤行,随口问:“卫巍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月了吧,前日还收到一封来信。”祝鹤行喝了口茶,淡淡道,“到底是宣都外的地方,下面的人对付京官自有一套路数,要想查得顺利些,还得走暗处的路子。”
“既然去了,就不要白去。”景安帝说,“查多查少,查到了谁,都一律办。”
祝鹤行应了,抬眼见沈鹊白始终端坐垂目,一副“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如此乖觉平淡,心里怕是已经在扒“卫巍”这个人的祖坟了吧?
这时香满抱着琴上楼,放在了一旁的长几上,示意沈鹊白移座。沈鹊白朝景安帝行礼,起身到琴后落座,抬袖、抚琴,一举一动,着实优美。
景安帝见状微微侧身,很是期待地闭上了眼,准备欣赏连祝鹤行都赞不绝口的无双琴艺——
“哧……”
景安帝一下就睁开眼,看了眼闭眼沉浸、入戏极快的沈鹊白,不禁再看向祝鹤行,后者双手抬起、紧紧地捂住了耳朵,显然一副做好周全准备的过来人姿态。
“哧哧……”
在经过几声短促、尖锐的铺垫后,琴声显然随着沈鹊白那五花缭乱的指法进入了非常人能领悟的妖魔境界,景安帝默默地盯着面前的茶盏,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香满站在一旁,渐有手脚麻木、头脑发昏之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首超凡脱俗之曲以琴弦骤断的惨烈之声结尾,与此同时景安帝猛地松了一口浊气。沈鹊白端坐如松,轻轻呼气,刚一睁眼,面前便掠过一道银白身影,只见香满已迫不及待地将琴抱走了。
沈鹊白不骄不躁、平淡如水,起身对景安帝道:“臣献丑了。”
景安帝心说这哪里是献丑,分明是献毒,面上却仍旧一派温和,“我闻乐无数,鹊白的琴声的确是超凡脱俗、进入了一种独有的境界,非常人能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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