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笑道:“星繁之夜登此楼览胜, 海天皆近,星辰森罗,万象于心,豪情荡荡。”
谢翊笑道:“一会登高,众卿擅诗文者,合该作诗兴赋才是。”
他转身含笑又找庄之湛:“状元郎文辞绚烂,气象万千,又有用武之地矣。”
庄之湛被皇帝接连布置了两项诗文任务,他原本确实才华极好,此刻看着那光彩鲜明的壮观楼阁面上有些不悦。
此时躬身道:“这白瑚岛本为兵营,如今虽说迎接圣驾大阅,但如此大兴土木建这楼台观阁在此人迹罕至之岛,碧瓦朱楹、彤扉彩盈,还用了名贵的琉璃瓦,仅为此一次大阅,恐怕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而成,未免过于兴师动众,靡费军力,徒耗国帑了。”
他这话说完,谢翊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十分淡漠。
庄之湛却仿佛不曾注意到君上之不悦之态,仍然凛然道:“陛下向来尚俭朴,巡幸津海卫,一路皆要求从简,以臣之见,这万象楼,不颂为好,否则今后人人皆效仿,为逢迎陛下,沿路兴建奇观,修楼台,购宝船,以悦帝目,长此而往,奢靡之风必长,谄媚幸进之徒则充斥朝堂……”
许莼原本刚被方子静教训了几句,虽然义正辞严糊弄过去了,到底心头有些不快,此刻看到庄之湛又在大放厥词,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上前一步道:“庄状元说谁是谄媚幸进之徒?”
他一双眼睛本就又圆又亮,此刻气势汹汹上前一步,庄之湛看他按剑怒视他,他一贯本也不是怕事之人,但此刻对着许莼却有些说不出他谄媚幸进来,毕竟今日刚见过那偌大的机械厂,脚下踏着朝廷自己造出的船,不由有些心虚。
许莼却大声道:“其一,谁说此地为人迹罕至之地?鲸鲵四起,锋镝交加之时,白瑚群岛为东海疆域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就是我朝的领土,但总被倭寇海盗、红毛洋人反复侵占,若不修楼立碑,在此驻扎军队,早就被别人占了去!国土有失,来日如何面对子孙后辈?”
“长城运河,千秋功过得失,自有后人论,如何便要妄断奇观误国?尔一文臣,不懂战术,不知道占了这里,打仗要少死多少人!所谓开疆拓土,汉家之德威远播,难道是靠你一张嘴吗?自然是要靠修楼建港,开发岛屿、吸引我朝渔民居住、驻扎军队,这才牢牢占住了!这才能说自古以来是我朝的国土!”
庄之湛语塞。
许莼又冷笑驳道:“其二,这里既为我朝兵营,为重要军备据点,此后君上自然时时莅临,岂会只为这一次大阅?这万象楼就算不迎驾,今后亦可供军民议事、居住、游览之处。”
“其三,万象楼木材、琉璃瓦,均为我们自己在岛上自己砍、自己烧的,自给自足,所有建造工匠和兵丁,皆给足了工钱和衣食,算不上劳民伤财。”
“你道这琉璃瓦很难烧吗?津海卫那边建有烧制出口粉彩窑的大窑,源源不绝售往海外,如今我们已掌握了烧制玻璃的办法,更何况是琉璃瓦?在津海卫烧好后送过来这里,不过是一船便运到罢了。”
“这万象楼兴建起来,一举三得,状元请看看岸上接驾的军将大臣,此地还有许多在津海卫驻扎的夷馆公使、西洋南洋的大商人,他们仰慕天威,来此观摩我朝演习,见到我们能够在这海上岛屿都修建如此雄伟壮观之楼宇,见到我朝同样船坚利炮,岂不心慑之,拜服之,遂可扬我国威而杜绝海外之觊觎。”
庄之湛道:“这几日看来,制船造炮,靡费过重,只恐其中虚耗太多。九州所需扶贫救灾、修桥治河之处,哪一处不用银子,如今临海侯花费巨额资金在船炮上,与民生无益……”
许莼冷笑道:“洋人视炮舰火器为本,已潜心研制百年,我朝不过数年,便已得了他国百年之经验,此为大利之事。造船制炮,乃是富强之本,断不可少,岂可因靡费太重,便以浪费视之?”
“庄状元不是说我会算账吗?怎么,此刻就想不到,本侯既然这么能算账,怎么会白白亏本?莫不是想参倒了本侯,借此扬一扬直声清名?你这一招,李大人已用过了,你不好再用了!”
武官们毫无顾忌的轰然大笑起来,他们经常被御史文臣们在朝堂上诘难,却没有临海侯这样一张利嘴,如今正是快意。
方子静笑道:“这煞风景泼凉水的人又多了一个,李大人可算有伴了,可惜他竟不在。”
就连翰林这边的文臣们也都面露忍俊不禁之色。毕竟朝廷中人人都知道临海侯和李梅崖不合,又知道李梅崖一贯是极喜煞风景的,动不动便要搬出些大道理来参人,满朝树敌,竟没几个喜欢他的。
庄之湛:“……”他虽然满腹经典,原本还心中想了几条打算驳一下许莼这一通歪理,没想到却被许莼这锋利不留情的言辞刺得脸上一白,不由去看圣颜,只担心皇上也如此看他。
却见谢翊虽然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但眼里却已含了笑,也不似之前那次在万邦学堂他进谏时,制止临海侯反驳,仿佛只是静观事态一般,如从前在朝堂上,只看着臣子们互相辨理争论,并不说话。
却见沈梦桢上前道:“庄状元也是一片忠君忧国之意。我们本也想不到在这岛屿之上,竟然能见到如此华丽楼阁,心中正疑惑。临海侯能为我们解惑,亦为大善。”
许莼看自家先生出来了,知道是担心自己惹恼了文臣,这才没有继续咄咄逼人,收了那汹汹逼人的气势,倒还记得给谢翊拜了一拜,这才退了一步回了武官队列中。
只见太平号已经缓缓驶入了港口,岛上却是霍士铎带着健锐营,裴东砚带着凤翔卫等诸武将上前迎驾,因着在军中,又多披甲,谢翊口谕不必行大礼,均以军礼相见。
下了船,在军营雷鸣一般的万岁声中,谢翊上了辇车,往万象楼行去,在裴东砚等人的引导下,君臣一路上了万象楼最高的一层,外边露台上已搭了望棚,铺设了龙椅等座几,果然是最好的视野,安坐着便能看到窗外远处的海面十几座岛屿。
众人恭敬请谢翊升了座,许莼奉了千里镜给谢翊。兵士将千里镜一一分发给众位重臣,竟然人人都能拿到一只这金贵物品,不少臣子们都是第一次用这东西,拿起来往海面上看去,果然看到岛屿旁密密麻麻的都是船舰。
雷鸣这下才后知后觉惊呼道:“怎么有洋人的船舰?”
一时众人都有些骚动,谢翊安抚众人道:“不必惊慌,临海侯已提前禀报过朕了,此次演习,邀请了琴狮国、樱月国、露西亚国三国各一军舰参加演习,以壮国威。”
众人面面相觑,不免有些觉得陛下亲涉险地,十分不妥。但如今在这富丽堂皇的高台上,自高处俯瞰而下,军舰离这里甚远,看着也小。楼台下又有重兵守护,皇上一派雍容镇定,临海侯也满脸笑容十分轻松,心头也微微定了些。
倒有些武将深知火炮的威力,面色微变,劝谏的话到了嘴边,看到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的庄之湛,不免又想起这位临海侯可不是好欺负的,皇帝明摆着为他撑腰,谁敢再这个时候煞风景泼凉水,没看一旁的武英公都袖手悠然坐在看着船阵吗?只得又都吞了下去。
只看送着他们过来的“太平号”已缓缓从港口带着“万岁”、“千秋”号等军舰,往演习的军舰群中开去。艳阳高照,海风不起,已是午后时光,平静得让人有点慵懒。
许莼介绍道:“今日是盛长天统帅水师营,为陛下演练。第一项是炮舰海上火炮打靶。”
“陛下看到正北方的漂浮靶标没?鲜红色的那个便是,那是用小船放在那里定位设置的,四国各派一主炮舰,各发十炮,中一靶则算积分十分。”
谢翊拿着千里镜凝目望去,果然看到四艘炮舰已提前到位了,许莼道:“那挂着狮子竖琴旗的炮舰,是琴狮国的‘利刃号’,那挂着双头鹰旗的军舰是露西亚国的‘北方之鹰号’,挂着月亮旗的军舰为绯月国的‘和风号’。我们的是“太平号”的炮舰去,这是我们自己造的炮,正该给陛下看看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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