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9)
我已来不及反悔,只得又点点头。
他把头凑过来,离得很近,故意逗我说话:“不说出来是不作数的。”
“……想吃。”
他一双墨黑的眸子就在我眼前,带着深深的笑意问我:“永延想吃什么?”
我耳根子都跟着发热,又拗不过他,只得低声的说了句:“枣泥糕。”
他这才终于肯放过我,让宫人去御膳房拿。
我暗自松了口气,抬头正看到那狐狸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被看得一怔。
谁料那狐狸看着我,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陛下之前让微臣找的东西,微臣找到了。”
35.
我心头猛地一跳,不由睁大了眼睛问他:“真的?”
他留意到这边,问齐容:“永延让你找什么?”
那狐狸笑了笑,“之前微臣跟陛下说过城门口有个会捏糖人的老头,陛下每次见到微臣总吵着要,可是微臣再去的时候那老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叫微臣好找。”
他知道狐狸平时总喜欢逗我,不以为意,“永延想要糖人?想要什么样的,我让人去宫外帮你弄。”
狐狸却说:“国公大人不必了,捏糖人的人微臣已经找到,改天就给陛下拿过来。只是……”
那狐狸将目光转向我,“陛下如今有国公大人作伴,微臣见陛下近来开怀许多,似乎已经无需那糖人锦上添花,不如……”
他还想说什么,我出声打断他:“我要。”
我看着齐容,语气坚定的告诉他:“既然找到了,就拿给我。”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我的目光却又被窗外的景象吸引过去,不由喃喃说道:“又下雪了……”
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雪来,我回头看去他,发现他的表情果然变得凝重起来。
36.
原本过完年没多少日子就该开春,然而今年似乎格外的冷,本是要雪融花开的时候却又连着降了几次大雪,这几日送来的折子也跟那些落雪似的越积越多。
终于有一天,他来跟我说:“我要去一趟边关。”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他跟我解释:“今年大寒,东头的厥子们留着过冬的粮草如今差不多要吃空了,又开始打我们的主意。师兄在雁城抽不开身,我不亲自过去守着不放心。”
说完,他在我身前蹲下来摸摸我的脸:“可是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里,永延,跟我一起去好吗?”
他像是怕我不愿意,哄着我:“你之前一直想去边关看看的,这次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缩进被子里说了声:“冷。”
他以为我在闹脾气,连着被子抱住了我笑着说:“那我把你包在被子里一起带过去,怎么样?”
他压在我身上开始闹我,我想往被子里躲却没躲开,一下子被捉住了下巴。
他目光渐渐变得很深,慢慢靠过来吻着我的嘴角,轻轻唤了声:“永延……”
我本来是想躲开的,却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放弃了。
37.
我们很快就启程,连着赶路赶了几天,中途因为车马劳顿,才不得不停在一个小镇休整。
他白日里带着人在小镇里转了一圈,回来后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我听说这附近山上有座寺庙特别灵,我们等会儿一起去看看。”
我窝在床上没什么精神,只说:“爬不动。”
他已经拿着衣裳往我身上套,边套边说:“没关系,我背着你。”
还说:“听说好像真的特别灵验,我们也去上柱香。”
外面很冷,我身上穿得又厚,这山又有些陡,我只走了两步便再也走不动,只能由他背着我往山上爬。
这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山里安静极了,耳边只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不由问他:“你想求什么?”
他却摇摇头怎么也不肯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是我说:“升官发财。”
他被我逗笑了,“没错,就是想求升官发财。”
我也跟着笑起来,没想到他接着又问我:“到时候我赚到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我又笑不出来了。
38.
寺庙建在山的最顶端,他背着我爬了很久才终于来到山顶。
我回头朝下面看了一眼,下面的林子黑漆漆一片,已经看不清来路了。
他把我背到寺庙里放在一旁的蒲垫上,然后自己来到殿中央。
这间寺庙有些古旧了,地上原本摆着的蒲垫全都被拿给了我,此刻地上就只剩下硬邦邦的石板。
季少铮此人不信鬼神,双膝从来只跪天地父母的,谁能想到今日他竟在这间破旧的寺庙里,就这么在这石板地上虔诚地跪了下来。
四周静极了,以至于他双掌合十向佛像祈求的时候,我甚至听清了他说的话。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耳侧。
“求佛祖保佑苏永延一世安乐无忧,身体康健。”
我就这么怔怔地坐在一旁看着他郑重地向佛像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想把手中的香插在佛像前的香炉里,却没料到竟在此刻异变突生。
有无数人从暗处冲了上来,他一开始还下意识的朝我冲过来想要护住我,却发现我早已被那些人簇拥着护在了中央。
虽然隔着人群,我还是看清了他瞬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模样。
我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把他拿下。”
季少铮身手了得,若放在平日这些人未必就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前些日子耗费内力助我解毒,如今又背着我走了一路,体力已经所剩无几。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被那些人制住,按压着肩膀狼狈地跪在殿中央。
他被人按压着挣脱不开,一双眼却从始至终只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远远地看着他,脸上已经麻木到再做不出任何表情。
我跟他说:“你当日逼宫之时,就早该料到今日的下场。”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我告诉他:“你的兵就不用想了,这里靠近淮城,朕母族十几万亲兵都养在这里,你带来的那些兵,不够看。”
我顿了顿,又说:“东突厥也并没有要作乱的意思,朕早在入冬前就跟他们签过通商协议,如今他们粮草充足,东边近几年都不会再有战乱。朕让他们传了假消息,就是为引你过来。”
其实我本来还想告诉他,如果不是他今天突然兴起来爬山拜佛,只怕我想脱身还未能如此容易。可是我说了许多话,已经有些累,这些不说也罢。
我吩咐身边的人:“把他身上的兵符撤了,押下去吧。”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唯有在被押出去的时候,才突然声嘶力竭地吼了声:“永延!”
那声音就像是困兽发出的最后怒吼,也不知是否是这间寺庙太过安静,他都离得很远了,那声音却仿佛依旧在耳边萦绕。
我低下头,看到脚边有几柱香不知何时被摔得断成几节,早已经灭了。我将它们捡起来,心想还好这香没上成,不然菩萨该要多为难呢。
离开的时候我将那几节断香揣在怀里,回头遥望山顶那间古旧又寂静的寺庙,突然想到佛经里常说众生皆苦。
可见人这一辈子,快乐何其短暂。
39.
之前一直是对外称病,所以逼宫这事除了一些我的亲信,知情人并不多。于是回京后我便给他安了个罪名撤掉他的兵权,将他发配边疆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遭,我整个人都很疲惫,可是这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偏偏如何都无法入睡。最后天快亮的时候,还是披上袍子,去了关押着他的地方。
来到牢房的时候我还在想其实不该来的,可是仿佛又有个声音跟我说边关那样远,他这次一走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当是见最后一面也好。
还没等我想清楚,前方引路的人突然跟我说:“陛下,到了。”
我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透过面前的铁栅栏看到他正被吊在那里,手脚,甚至连脖子上都拴着铁链。他疲惫的低着头,也不知是否还清醒。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下去吧。”
没一会儿,牢房里守着的人便都撤了出去。牢门被重新关上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一颤,像是渐渐醒转过来。
我走近一些,看到他缓慢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了片刻,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永延?”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我点点头,离得近了才留意到他身上那些铁链将他的皮肤全都磨破了,伤口凝着血,皮肉全都狰狞地翻着。这些锁链,可比当初锁我的那些厉害多了。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头也跟着看了眼,像是想到什么,扯着嘴角苦笑一声,“永延,你这皇帝当的可着实不易,还得装疯卖傻,忍辱负重的……”
我下意识就想跟他解释其实我当初毒发后极少有清醒的时候,可是转念想到我到底还是利用他,才找到薛神医来抑制身体里的毒。
于是最终还是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40.
他一直看着我,最后,还是问了:“当年,师父他……”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跟他说清楚,“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约好去看灯会吗?”
他身上一僵,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从宫里溜出来等你,后来天快亮的时候被宫里派来的人接了回去,等我回到宫里才知道原来我父皇在当天夜里薨了。”
我不由顿了顿,才接着说:“当时我皇兄正在外代父皇南巡,宫中上下都已被师父控制住。他把我囚禁起来,第二天拿出父皇的遗诏将太子废了传位给我。他又给我下了毒,控制着我掌控皇权许多年。”
当年的事我已经不愿再去回想,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
他也沉默许久。
“这么些年,我跟师兄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你做了皇帝就彻底跟我们断了往来。”
然后又问我:“你为什么……”
我猜到他是想问我什么没去向他们求助,不由想说他一句太过天真,“师父有三个徒弟,你以为他当初就没想过将忘川也用在你们身上吗?”
我见他脸色一变,才叹了口气跟他解释:“师父当年肯让你们去边关,本来就是打算用忘川来控制你们和你们在边关的驻军。可他大概还是疼你跟师兄,没能忍心下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当初断了你们粮草的帖子也是他下的。”
我没说的是当时那人用了刑都没能逼我下旨,直到后来他断了我的药。我毒发之后便人事不知只能任由人摆布,待我清醒之时,那旨意早已被派下去了。
只是这些,已经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他听后睁大双眼,像是还有些不敢相信,我只好告诉他:“他当时已经跟西突厥商量好,拿边关五座城池去换他们助他日后上位。”
说完这些,我们都沉默良久。
过了片刻,我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那目光里沉重的疼痛令我心头一紧,不得不别开眼,跟他说:“你那日率兵逼宫已是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念在你我当年同门之谊免你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