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染相思(21)
孟少游大大咧咧将袖子一撸,露出胳膊给阿染看:“取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了道口子。我就用这药抹了抹,果然药效非凡--哦,这事就不必对他说了。”
这是……怕相思为他担心?
阿染低低应了一声,小心地避开孟少游的伤口,从他手中接过那枚精致的小瓷瓶,紧紧握在手里。
瓷瓶尚且温热,似乎还残存着孟大侠的体温--
只是这份温度,却不是给阿染的。
作者有话说:
乔相思:今天也没有等来我的包子……还有阿染。而且感觉头上绿油油的,怕是要长草。预告一下,下一章相思就会察觉到,并且开始吃醋了!下周准备入v,明天休息一下~
第二十六章醋海翻波
乔相思已经在屋里独自呆了许久。
当人独处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而一个饿肚子的人独处,想的东西反而会很单纯。
就像乔相思。最开始,他的心中千思万绪,无数念头纷纷扰扰。可到了后来,其他杂念皆已淡去,脑海中只专心地想着一个问题--
阿染怎么还不回来?!
这里的路不怎么好认,他该不会迷路了吧?乔相思以己度人。
过了会儿,又开始杞人忧天:会不会出事了?
就在乔相思因为想象中阿染满脸是血死不瞑目的样子急火攻心,准备不管不顾杀出去找人的时候,阿染回来了。
阿染没受伤。这让乔相思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又心生不满,毕竟阿染也没买包子回来--不过,尽管肚子很饿,乔相思还是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原谅了阿染。
因为阿染在向他道歉。
“相思,我在路上遇到点事……忘记给你买包子了。”阿染的语气是那样愧疚,好像随时都会再次飞奔出去一样。乔相思怎么还能忍心怪他呢?
更何况,半天没见,乔相思还怪想他的,此时真不愿再与阿染分离。
“昨天的剩菜也能吃,何必非要吃包子。”他大方地表示,仿佛一点都没有为此而生气,“你遇到什么事了?”
自己尚能经常出去转转,乔相思却被拘在方寸小屋里,连外面的太阳都看不到,想一想就憋闷得难受。阿染为了帮乔相思解闷,便将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那个戴斗笠的,不是好东西。”乔相思一口断定。
“他心肠很好啊。”阿染很认真地为他辩解,“当时那么多人,只有他站出来救人。世人都不把妓女小倌当人看,他却不一样。他面对我,面对那名女子,面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吃了我的包子!”乔相思始终对这一点耿耿于怀,酸溜溜道,“喂,你是跟他好,还是跟我好?他吃了我的包子,让我饿肚子,你怎么还给他说好话?”
阿染哭笑不得,同时又感到羞愧万分。
他本来一直惦记着给乔相思卖包子,可一见了孟大侠,立刻便把所有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屁颠屁颠就跟着回来了。想起自己还为孟大侠为乔相思找药而吃醋……是不是自己因为心生嫉妒,所以故意让相思饿肚子呢?
阿染分析着自己的险恶用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又想了想,随即释然。
毕竟,忘记买包子在前,吃醋在后,他就是单纯由于发生的事情太多,见到孟少游又太高兴,才不小心给忘记了。
我这记性,近来似乎有些不好啊……阿染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忧郁之中。
“喂,你还没讲完呢!”
乔相思及时打断了阿染的神游。阿染干咳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听到斗笠人赠予阿染一件礼物,乔相思才稍稍释怀,让阿染把斗笠人送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阿染取出那枚小竹筒,乔相思一见,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这是假的?”阿染还以为自己被斗笠人骗了。
乔相思连连摇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阿染:“你运气不错嘛。这是机关巧匠鲁大师的作品,一次可发射出一枚暗器,虽不致死,但上面淬了毒药,能让中毒者立时昏厥。将它绑在手腕上,又小又轻便,发动时无声无息,哪怕武林高手都防不胜防。”
“相思,你懂得真多!”阿染情不自禁称赞道,想了想,又对他说,“要不,你就拿着--”
“打住,我可用不着这种东西。”乔相思不以为然,“人家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呗。”又嘟囔道:“这玩意可不好弄到手,想当年我--我听说有人花了大价钱想买来防身,都无功而返。能轻易拿出来送给陌生人,也不知那戴斗笠的混账是个什么来头。”
“他是个好人。”阿染再次强调。
乔相思嗤笑:“藏头露尾,算什么好人?你看我--”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终于没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自己从不藏头露尾这样的话,干咳一声,继续道:“你看我做什么,继续说啊。”
阿染没发现乔相思的异样,愧疚道:“我当时想着,你一定是饿坏了,便回去买包子,可惜最后还是忘记了。”
“你只担心我饿坏,就不担心你跑回去被人打坏?笨!以后不许这样了!”乔相思严肃地斥责,心里却在暗自高兴,可转念一想,“咦,不对,你既然特意回去,又怎么会忘……”
乔相思由喜转忧,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果然,阿染随即就兴奋地讲述了自己偶遇孟少游的始末。
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睛很亮,语调比平日略高,呼吸也更加急促。乔相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没能问出那个从今天清晨就横亘在脑海里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短短几个字似乎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让他没办法说出跟那个可怕猜想有关的任何一个字,不免烦躁地挠起了头发。
阿染自是不会猜到有人在这里为情所困醋海翻波,只当是乔相思头皮痒。他倒是还记得早上乔相思说要洗头的事情,就跟乔相思说了一声,出门烧了热水,回来帮他洗头发。
乔相思的头发又黑又亮,阿染将它们浸在水里时,不禁与自己的比较起来。
阿染的头发细而软,微微发黄,像是枯草的颜色。长年的饥饿与伤痛令他的头发失去光泽,如同他整个人一样黯淡。
乔相思就不同了。除了黑亮,他的头发还十分柔顺,用梳子一梳便能到底,像上好的墨色绸缎一般闪闪发光。
“相思,你的头发真好。”阿染赞叹。发丝从他指间流过,痒痒的。
乔相思也痒痒的。一半是因为阿染的话,另一半是因为阿染轻抚他发丝的手--是真的有点痒。
“你喜欢,我送你。”他随口道。
辰国旧俗,青年男女彼此爱慕,往往互赠青丝定情,取“情思”之意。
阿染也知道这一习俗,以为相思在拿自己打趣,干巴巴笑了笑,专心为乔相思清洗。他非常细心,偶遇打结的发丝,都会耐心理顺,用小梳子细细梳开。头皮处则用指腹小心搓揉,不会用指甲弄伤发根处的皮肤。
“你洗得蛮舒服的。”乔相思觉得自己也该鼓励一下阿染。
阿染果然深受鼓舞,还告诉乔相思:“我还没接客的时候,就已经在阁里做事啦。因为服侍得好,还有客人愿意多出钱买我呢。”
乔相思哼哼:“哎哟,扯到我头发了!真不经夸!”
阿染微微脸红,放柔动作,不再说话。
可他沉默了,乔相思忍不住又去逗他。
“你说,如果换成别人,比如说……唔,我随便说一个啊,真的就是随便说一个。嗯,就说孟大侠吧。你愿意给他洗头发吗?”乔相思唠唠叨叨地问。
阿染一愣,犹豫道:“不会吧?”
他的意思,其实是以孟少游的为人,不可能让自己替他洗头发。但乔相思却误解了,顿时一扫心中郁气,得意道:“我知道了。但你会给我洗,对不对?”
阿染认识的人里,现在只有相思受着伤,需要别人帮忙洗头发。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嗯。”阿染毫不犹豫地点头。
乔相思大感得意。他完全没有自己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残废的自觉,只当自己魅力惊人,让阿染喜欢得死心塌地,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心道:我就说么,少游长相不如我帅气,性格不如我有趣,家里也不如我有钱,阿染这小子眼睛虽有点毛病,可毕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上他?
--遥远的地方,为寻找长辈与帮助朋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孟少游狠狠打了个喷嚏。
乔相思被人伺候惯了,阿染伺候惯了别人。两个人配合倒是默契无间。洗完头后,阿染用干布擦拭乔相思的头发,想了想,又在铁面送他的铜手炉里添了块碳,放在乔相思身边。
“真难闻,这里面放香饼不成吗?”乔相思道,“我喜欢梅花香饼,你喜欢什么的?”
阿染愣愣地问:“梅花香饼,好吃么?炉子里放饼,不会烤坏掉呀?”
乔相思闻言哈哈大笑。阿染察觉出对方在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脸皮一红,不太高兴,还是道:“你用炉子烤烤头发,仔细冷风吹了头疼。”
然后就自己坐在床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乔相思也有几分懊恼。自己没事笑话他做什么,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虽然惹急了阿染,他也只是独自坐着生闷气,好像比兔子还温驯无害一点。
“咳,我不是笑话你,我是在想,把饼放进手炉里,确实会烤得干巴巴的。你说,之前我怎么没注意到呢?哈哈。”乔相思想出了一个很傻的借口,佐以更傻的傻笑,干笑了两声,结果自己被自己傻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染无动于衷。
乔相思坐不住了。阿染不理他,比咬他还让他难受,扭扭捏捏半天,终于是纡尊降贵地朝阿染爬了过去:“喂,大男人不要小肚鸡肠。大不了,算我不对行了么?我活这么大,可从没跟人服过软--”
乔相思顿住了。
阿染没有在生气,甚至没有听他说话。他在很专注地、几乎是哀伤地望着手中一枚精致的瓷瓶,察觉乔相思靠近,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孟大侠送给你的伤药。”阿染轻声道,“相思,我帮你上药吧。”然后想了想,略带羞涩地问:“等药用完,这个瓶子……可不可以给我呢?”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溺水般的窒息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它是那样强烈而汹涌,这一次,乔相思无法用包括友情在内的任何东西将它压下去。
这是我送给你的。
乔相思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突然想起,自己与孟少游都送过阿染衣服。阿染将自己的那件拿出来借给自己穿,孟少游的那件却被好好收着,偶尔才拿出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