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染相思(52)
乔相思轻轻“嗯”了声,阿染便拂去一块石头上的积雪,掏出一些破布垫在上面,让乔相思倚着。自己则从地上挖了块雪团,放进嘴里。
乔相思皱眉,想让阿染别吃这么凉的东西。却见阿染含了会儿雪,便走到他身边,俯身亲了过来。
“阿--”
乔相思张开嘴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水液便被哺喂到自己口中。
“你且忍一忍,雪太凉了。”阿染道,“等我们找到人家,就能喝上暖暖的热汤。”他的嘴唇冰凉,已然微微发紫,但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开心。
可茫茫大山,他们真的能寻到人烟吗?
阿染只是歇息片刻,便背上乔相思,继续前行。
寒风渐起,天色将变。地上的积雪被风扬起,雪粒打在脸上,若刀割一般,冰冷生疼。
乔相思脸上包着块厚实的简易面巾,阿染还用布围住了他的脖子,防止冷风灌入。而阿染身上却没有多少东西能够抵御寒冷。乔相思问他冷不冷,阿染摇摇头,说自己走得多了,浑身正热乎着呢。
乔相思嘀咕:“骗人。”
阿染只道:“是真的。”
骗人,阿染的身体分明那样冷,一直都在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他本就体弱,想带着乔相思走出茫茫大山,无异于天方夜谭。
乔相思只得苦笑。
他们机关算尽、九死一生,终于斗过了残暴阴狠的敌人,然而在自然伟力面前,终究不堪一击。
“不行,我以后真的要好好练功了。”回想与耄耋童相斗的种种,乔相思不禁感慨。
“你现在就很厉害。”阿染道,“你每次都能救我,实在是太厉害啦!”
“哼。”乔相思得意极了,又忍不住抱怨道,“那你还不喜欢我。我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你。所以那是个噩梦,让我难过醒了。”他将脑袋轻轻靠在阿染肩头,继续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你嫌我年纪小,觉得我没长性。可是,我也是会长大的啊,你对我耐心一点嘛。”
乔相思的声音很柔软,近似撒娇。可阿染却知道,这是因为他流血太多,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很好,我只是,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怎么会配不上呢?”乔相思笑着晃了晃两只血淋淋的手,“我已经是个残废啦。你要是跟我在一起,还得麻烦你照顾我才行。”
阿染沉默不语,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乔相思慌了:“喂喂,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哭什么。算了,也不用你伺候了,伺候我的人多着呢。”
“我、我……”阿染哽咽道,“你明明说过,你想学天下第一的武功,可是你的手--”
“我还说过要娶天下第一的美人呢。”乔相思叹气,“唉,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什么美人没见过,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遇到你就栽了。只是没想到我小时候许的心愿,一个也没有成真的。但是、咳咳,但是我跟你说实话啊,我一点都不后悔。”
“别说了,你别说了。”阿染双目早已模糊,依然背着奋力乔相思前行。
“我快死啦,把我放下来吧。趁下雪之前快点走,还能走出去。”乔相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买过一套很有道理的书,上面写着,现如今这种情况,我应该让你忘了我,找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过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日子……我知道应该这样说,才是对你好。可是不行,我、我说过再也不骗你的。”阿染感觉后颈一暖,随即被寒风吹散。
“我这个人自私极了……别人怎么行呢?我只想让你永远记得我,喜欢我。才不要、才不要你喜欢别人,跟别人在一起……”
寒风肆虐下,泪水刚夺眶而出,便在脸上化为冰霜。而冰霜却又被滚烫热泪解冻,往复循环。
乔相思额头好烫,浑身都好烫。
阿染的心却越来越冷。
天色渐暗,脚步愈发沉重,视线已经模糊。呼啸的风声、寒冷的冰雪似乎都已远去。阿染能感觉到的,唯有身后乔相思愈发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而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迈动业已麻木的双腿,不断前行。
就在几近绝望之时,阿染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
他精神一震,用喑哑不成调的嗓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身后的乔相思。乔相思没有回答他。
阿染安慰道:“马上,马上就能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阿染已经看清楚,光线的来源是一户茅屋。
这渺无人烟之处,为何会有一户独门独院的茅屋?此时忽现的生机,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阿染顾不得这许多,他的脑袋早就被寒风冻得麻木,终于来到茅屋前,奋力敲响门扉。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过、过路人,求一处歇息之地。”
“爷爷,我去开门。”另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不用了,我去吧。”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老翁提着灯笼现身。
阿染一见那人,脑袋嗡地一声,全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这老翁,赫然、赫然正是已经死去的耄耋童!
作者有话说:
直接剧透,结尾出现的是双胞胎哥哥,是个好人来的
第六十五章短暂休憩
耄耋童已经被阿染与乔相思亲手所杀,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阴魂索命?
阿染本来就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只因害怕自己摔倒弄伤身后的乔相思,所以才能撑着一口气站在原地。此时思绪早已混乱,想到此节,心中竟油然生出一股怒气,不忿地大声道:“你明明是坏人,我们为了自保才把你杀了!你怎么还有理来报仇!”又道:“你报仇,我跟你去就是了!到阎王爷面前评评理!你欺负相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又急又怕,昏头昏脑地说了这许多话,还不忘一直护着乔相思,不许耄耋童找他索命。
结果老翁惊诧地半张着嘴巴,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他已经死了么。”
阿染误以为对方指的是乔相思,怒冲冲道:“他才没死呢!是你死了,你罪有应得!”
“唉,若我所料不错,你所言之人,实则是我的同胞兄弟。”老翁道,“此事说来话长……快下雪了,你们先进来吧。”
阿染将信将疑。老翁又道:“你的同伴气血亏空,不能再受冻了。我粗通医术,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帮他看看。”
阿染见空中已经飘起点点雪花,倘若另寻他处,自己还能撑,乔相思却是等不起,便一咬牙,将乔相思背进了茅屋。
一进屋,便觉热气扑面,阿染一眼就看到屋内的小火炉,一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火炉边烤火,手里捧着根烤熟的山药,正一边吹气一边剥皮。
“你在外面冻久了,不要急着烤火,先用雪搓一搓身体。”老翁道,“把你的同伴放下来吧。”
阿染却摇摇头,虽然冻伤的手脚又痛又痒,但他不想跟乔相思分开。
这时,小男孩已经剥好山药,乖巧地让老翁先吃。老翁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小男孩又将山药端到阿染面前。
烤熟的山药洁白松软,上面淋了一层蜂蜜,看起来极为诱人。阿染腹内空空,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其实他这时已经大半信了老翁的话,却依旧不敢大意。
不过……既然老翁已经吃了山药,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拿起一根吃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香甜,不知不觉竟将好几根山药全部狼吞虎咽地吃下肚。摸摸肚子,红着脸道:“谢谢你。”
老翁与小男孩都笑了。
“你……不问问我们是谁?”阿染试探地问。
“我那兄弟作恶多端,你们既除掉了他,应当是好人。”老翁说着坐到乔相思身边,替他把了把脉,捋着胡须道,“我久居深山,虽不识得现如今的少年英雄,可这位小公子的容貌,却让我想起一名故人。倘若我猜得不错,他应当姓乔。”
阿染怔怔道:“他正是姓乔,你认识他的家人?”
“六年徒川大水,他的父亲开仓放粮,灾民深受其惠。”老翁道,“其时,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他并未习武,但所作所为,堪称当代豪侠。”
阿染听对方如此赞誉乔相思父亲,自己虽未曾见过,但莫名有了种与有荣焉之感。摸了摸乔相思的手道:“他心眼也很好,而且武功也好。这一身伤,都是为了救我弄的。”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老翁察觉阿染态度软化,便笑道,“阁下现在相信我不会对你们不利了吧?”
阿染虽与对方只交谈了寥寥数句,但见这老翁眼神平和,形容和蔼,对那小男孩也十分慈爱,而且烤山药非常好吃,心中更加相信这是一个好人,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如此,先歇息会儿吧。”老翁和蔼笑道,“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等醒来再慢慢说。”
阿染此时也觉一阵困倦袭上心头。他晃了晃脑袋,还想说什么,却只觉眼皮愈发沉重,无法抵抗地陷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天色尚还晦暗。阿染呆呆想着自己原来只睡了一小会儿,就听不远处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你可算醒了。”
阿染翻身下床,便见是那名小男孩。他还是守在火炉边,只是如今的炉子上正熬着药,苦涩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带着股草药的清香。
“我睡了多久?”阿染揉揉眼睛,感觉脑门一片清凉。他伸手摸了摸,原来之前磕破的地方已经上了药。又看到乔相思躺在另一张床上,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双手双腿都已经包扎妥当,摸了摸他的额头,也已经退烧,便长长呼出口气。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小男孩将火炉上的药罐提起,把药汁倒入碗中,朝阿染努了努嘴,“一会儿起来喝了。”
阿染道了声谢,扭头左右看看,又问:“你……呃,你爷爷呢?”
“他是我师父,出去采药了。”小男孩望向窗外,面现忧虑之色,“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唉,你先把药喝了吧。”
阿染喝起药来十分熟练,一点都不怕苦,等药略凉了凉,就端起来咕嘟咕嘟全部喝掉,末了还舔了舔嘴唇。
小男孩也被逗笑了,他还从没见过连药都喝得如此珍惜的人。
将药渣倒掉,小男孩换了个锅子,往里面放上些山菌腊肉,还有冻成蜂窝状的豆腐,开始熬汤。阿染便给他帮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