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120)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樵一把抱紧在怀,听他滚烫心跳,卜卜汩汩,像在打一场大仗。
“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情要直说。”他的少爷贴着他的耳郭,呼吸滚烫,说的是再平凡不过、可在平年里宁愿远远遥望却始终没能出口的句子:
“我从十六岁上便慕你爱你,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喻余青僵得像一块石头,半晌也动弹不得;王樵扳着他肩来看,见人把下颌咬得发白,逼着泪水不落下来,忍不住伸出拇指摩挲他唇瓣,微微撬开一些,自个贴上去把唇熨软了,舌尖再递过去缠绵。他牙关一失守,眼泪便溃堤般地落下来,王樵吻着便尝了一嘴的涩咸。
“怎么又哭了?”王樵全然弄不明白,“我知道你也欢喜我才说的。我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了……”
“你就该烂在肚子里!……这是随便瞎说得的吗?……”喻余青噎声道,“……你是有妻室的人了……”
“……我是出家人。……你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家罢?”
“你有家的!!你有地方可以回!家里有人等着你……王樵,现在家里只有你一个血脉了……我求你回去……否则我……我闭了眼以后,拿什么脸面去见老爷……你让我……你让我怎么做人呢……?……”
王樵定定看他,“阿青,做人是要紧着活着的时候做的。对我来说,没有你的地方,不算真正的家。我到哪儿,都是往外头出去的。”
“……荒唐透顶!你头顶那些真君显圣,莫不得拿五雷劈你……”
“我想过更荒唐的事呢。”王樵慢慢地说,“我在宗祠里跪了三日,告诉他们,我不会再带别的人来拜他们了;我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非他不可。我知道这不可能成,……更况且,那人是个掷果盈车的主儿,他喜欢的人,能从东街排到西街;他私下里收的信,堆得床下头都是一股脂粉香气。我做不到看他和旁的人好,也不想坏了他这辈子的快活。我最喜欢看他笑了,虽然他总是为我哭,可我最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他替喻余青拭去眼角泪痕,可自个眼中却忍不住酸楚难当,徂得发红,“我没法给他三书六礼,海誓山盟,也至少想守他一世笑容,到老白头。我本来想得好:我这辈子反正没什么心气,也没什么想头……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喝山饮海,也就知足了。”
喻余青被他抱紧得气也快要喘不上来,舌苔上苦得反胃,咽下去了再起来,像反复地生一场重病。“……三哥,我是你的下人……你无论要我什么,我也要给你的……你何必折磨自己……你可以早些……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呢!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的傻子……现在我还有什么呢?我还给得了你什么呢?”
“我要的东西,天给不了,只有你给得了。你怕是已经记不得了,那年我们第一次见,你刚刚会走路呢,话都说不利索,你爹爹就牵着你过来,我那时候也不过是上房揭瓦的孩子,你爹爹便按着你给我磕头,要你认我做主子。这一辈子,除了今天,我们从未当真吵过架,红过脸,我知道是因为你让着我呢。我不想你连心也让给我了,……那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他捧住喻余青的双肩,不容置疑地把他按坐在床沿上;自己退后两步,突然跪了下去。
“你当年磕我的头,我都磕还给你。我不要你做我的下人……我要你做我的……”他嘴唇颤抖,居然说不下去一个字;喻余青挣扎着站起来,双腿支撑不住身子,扑通一声也陪跪在他面前,“三哥!!你——”他话还未说完,王樵已经重重磕身下去,喻余青受不起他这礼,只能赶紧也磕还回去;额头叩在板石的泥地上,周围是一间破落的屋子,屋顶的茅草在北风中轻微发出瑟瑟的响动,那一叩声响像是不小心漏出的心跳。
谁都没先起来,在头脑的瓮然中碰着对方按在地上的手,攥紧了才把脸抬起来,目光微微一触,却突然觉得此情此景里蓦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心境,为什么要天地作准、世人作媒?那凡间的规矩、钉死的教条、世人的眼光、纸上的礼法,全都不堪一哂,又有什么好去在意?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这样爱你,那万丈红尘,也不过如过眼云烟,那朝朝暮暮,也不过是蝇头蜗角;那些但凡能宣诸于口的,都是说得尽的,都浮在上头,一吹便散了。
他们缓缓地直了身子,一直握着双手,直到再跪下去,又交拜了一次;泪水是摇曳珠花,瘢痕是描金绣凤,那灰白的道袍做了喜服。
“我也要你做我的。”
喻余青低声说,他笑起来,抬手拭去王樵眼角的泪痕,“三哥,我好快活。”
王樵也噎一声笑了出来。“再拜一次。”他说,“不拜天地,我只拜你。”
他们皱着脸攥紧彼此的滚烫又颤抖的双手,再深深叩首下去。
有那么一种本领,它是世间最强韧的力量,也是最温柔的枷锁,它抢也抢不走,学也学不来,那全凭一心的领悟,一力的追求,那要人舍得抛下自我,又再从彼此里寻回自我;它写不成秘笈、道不尽招数,它本是无字天书。
第七十九章 巫山连楚梦
这三叩首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像是欢喜得过了头,懵地晕过去了一晌;眼前影影憧憧,王樵的身影像胧了一层轻雾,转眼就要被吹散了似的。见他望过来,便硬生生收起脸上紧皱着的担忧表情,挤出一个丑兮兮的笑容出来,手掌在他额头发际轻轻摩挲。他手心生了茧子,喻余青突然不着调地在意起这个来,明明他先前想要故作轻松地回应,心说不用担心,他已是死而无憾了;但当死这个字眼从脑海里蹦出来的一瞬便又想嚎啕,好在却连哭的劲也没有了。土陂的墙角摆着一张一无所有的供桌,空荡荡的坛上挂着一副陈旧的武财神画像,被烟火熏的黑黄;他望着那幅像的眼睛,像陡然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挣扎起来:不,我不想死,我原以为不能和他心意相通便是抱憾终身也罢,可人到底痴心又贪心,如今定了情、明了意,反而更舍不得闭眼,舍不得留他一个伤心难过,更是自己舍不得放手:你看,若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子弟,虽说不得天长地久,却也至少有朝朝暮暮的厮守,闲闲碎碎的平安。
但如今,王樵抱着他,温了些水来舀给他喝,可几乎连水也咽不下,顺着嘴角流下去,在锁骨的凹陷里汪出一畦。王樵便自己仰了一口对着嘴来喂他,一点点润过嘴唇舌苔,尝出里头混着泪水的苦咸来。喻余青有些稀罕,因为他印象里的三哥实在不怎么哭,小时候打手心儿脱了皮也不掉泪,他的泪从来都是往自己肚里流的。如今像是他自己的肚里已经装不下了,这才接二连三地溢出来。
王樵此刻团团转地仿佛手足无措,见喻余青睁了眼瞧着他,抓紧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又手忙脚乱地拿布巾给他揩了身上,“喏,我笨手笨脚的……存了些干粮,拿水泡软了……若是能吃,还是多少吃一点……还要水吗?……”
喻余青只是望着他摇头:“不要别的,……我想要你。三哥……我只想要你……你给不给?”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朦胧而不真切的笑容来,像水上日落时动摇的波光,从王樵怀里一翻身缠了上来,手指朝他身下探去。
喻余青的手指骨节修长,生满剑茧,但如今却失了力气,只能不轻不重地虚劲套弄,手心却是火燎般滚烫,衣裳先前褪了,如今烧得尚且完好的皮肤上全是淡淡粉色;那儿只需要些许撩拨便已箭拔弩张,倒是唬得王樵扣了他的手腕,身子僵得像块石头不敢动掸,“别闹,你身子经不起……”他几乎咬着牙说,“等你好了……”
“若我能好了……便会想着不能坏了你修为……可现在我只想活下去……三哥,只有现在……我可以什么廉耻恩义都不要了,只要能和你一起……让我怎么样都行,我不想死,我想再睁眼时,还能看见你,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往后日日如此……”他低声喃喃,却不敢看王樵的脸,埋进他肩头里,浑身明明都是汗,却细细地起了一层栗;王樵叹了一声,猛地将他扳在床上,欺身压上去,吻他的嘴,又逼着他看自己。
“傻子,我什么修为都是为你修的,你明不明白?我只是……等了太久,……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弄坏了你……”他从嘴角沿着脖颈的曲线慢慢往下吻去,“又怕……若你不是甘愿……倒是我趁人之危了,怕你恨我……”单只是这样,喻余青已耐不住,喘得厉害,快要接不上气;手指胡乱地裹着掳动,王樵便渡气与他,一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分下去攥住他不得章法的动作,两人手指合着粘腻银丝扣做一处,从底至头不过几次来回,便禁不住闷哼一声栽在他身上,交颈处发根尽湿,底下也濡了一手。许是觉得有些丢人,那脑袋便闷在肩头纹一个齿印的痕迹出来,半晌没敢抬头;喻余青捉了他的手上来,舌尖沿着他指缝舔遍,连着自己的手指都痴迷般吮得干净,舌尖过处像点着一圈细火文着慢烧;待他吃得一丝不剩,那牙印儿也工工整整地印好了,深深在过白的皮肤上嵌出斑驳血丝,那底下又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硬得像用那火焠过的铁杵子。王樵想礼尚往来,去摸他下面,可刚触到便被惊恐地挣开了,反而翻了个身对着他,下身的衣裳在纠缠中也早没了影子,剩光裸的身子明火执仗地贴做一处。王樵到底不敢当真要到了底,怕他身子承不住,便只侧抱了人,摁住他纤长劲瘦的双腿腿根,夹紧了埋进去做了温柔乡。饶是如此,这一遭销魂滋味却也难以言喻,只听得皮肉交叠声响混着喘息呻吟此起彼伏,浑浑噩噩至尾,在他腰间掐出一道红印子不说,那浊白粘腻直从腿根射得他小腹上都是。喻余青却发不出声响,脖颈往上全是不正常的嫣红,耳根像是被烤过一般红得滴血,浑身筛子般轻细地抖个不住。他双目失神地散着,意识像还飘在水里,手指不自觉便抹着身上的浊丝往口中便送。
王樵想起那日他们在溪畔幕天席地当中头次动情难已时,他也是这样……现在才知道究竟由头是怎么回事。如今白日宣淫,天光大放,摇曳的明光透过窗门洒在彼此身上,身下人如灿烂春华而全无所觉,嫣红的舌尖在指间卷动时偶尔露出一隙,勾着他上去吻他,那软舌便不怎么得劲地躲着朝外头顶,好像生怕他和自己抢那一丁点儿腥膻似的;惹得王樵俯身下去,沿着腿根到腹部全舔了干净,再勾着他勉强探起脖子索吻:“……给我……还要……”随着愿望的满足而发出甜腻的鼻哼,舌尖这次不再躲闪,反而卷着他拉拖着过来吸吮,唇边满是来不及吞咽的晶亮水渍。然而好像他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从迷离中找回一点儿神志,只觉得无地自容;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会变成这副寡廉鲜耻的模样,好像一场欢爱只不过是为了索取那一点儿自己缺乏的东西,只不过是为了救命般的一点儿恩惠;他受不了这个,可又阻不住去想,见王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那肺腔里最后一丝气也像被挤了出来,带出一丝呜咽,“……别看……不要看我……”他在对方双臂的环绕当中无处躲藏,只能拿手徒劳地挡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