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70)
三妃以后的内容才让人惊悚,皇帝因帝后伉俪情深,今为皇嗣而纳妃,深感有愧于后,遂向天地祖宗为誓,自此以后,永不纳妃。
听到这里,下面众臣忍不住喧哗了起来,不过马上就有近卫过来,将带头喧哗的几个拖了下去,剩下的人虽然不满,还是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毕竟,扰乱祭祖大典这样的罪名,谁都担当不起。而且,看场中的形势,皇帝的那几位近臣重臣显然都是知晓此事的,肯定早已做了种种准备。
在这样的重重弹压之下,天熙二年末的祭祖大典,中间虽然产生了一点混乱,最后勉强算得上顺利完成。
不过,祭祖大典结束了,不等于事情就完结了,热闹显然才刚刚开始。
大典后,都察院第一个针对此事发难。御史大夫带领手下各御史,当天下午就跪在了乾清门前,言此举不合祖宗家法,恳请皇帝收回誓言。
皇帝没有召见他们,只是派了内侍来问话:君无戏言,更何况朕是在天地祖宗前发的誓言,请问诸位大人,朕该如何收回?
礼部尚书谢正德,也就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祭祖完成以后就请求皇帝召见,皇帝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召见的他。君臣二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后来有风声传出,说谢尚书在皇帝寝宫前跪了一夜,至天明才被人送回府中。
至于其他的朝臣,因二十八那日已经封朝,没有皇帝召见根本就见不到皇帝,除了上些对皇帝来说无关痛痒的折子之外,就算想要劝谏,也是无从下手。
众人都以为太后会因此事去训斥皇帝,不过太后听说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第六十四章 隆恩
“事到如今, 请娘娘不必太过着急, 更不要轻举妄动。陛下尚不曾明诏天下, 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谢夫人收到这个消息后, 马上入宫觐见皇后, 此时,她小心地劝慰着女儿, “你父亲已经去恳求陛下收回此誓, 事情大概会有转机。”
“女儿不妨事,母亲也不要过虑。若父亲劝得动陛下就劝, 劝不动就算了。虽说专宠非福, 隆恩难承,不过以我们谢家的威望,这样的恩宠不为过。”皇后到了这个境地,却很冷静, 并没有急着要去皇帝那里自辞。
“若娘娘膝下有子, 一切自然不同。”谢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家以多子多孙为福, 然则皇后与皇帝大婚近两年, 膝下依旧空虚,市井甚至已有皇后不孕的流言。诚如皇后所言,以他们谢家之势, 专宠不算什么,隆恩也堪承受, 但是专宠而无嗣, 却是一个连他们谢家都担当不起的大罪过。
再加上皇帝刚刚立下的永不纳妃的誓言, 不但直接将皇后放在了一个备受诟病的位置上,而且也就此将他们谢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难怪他家老爷一听到这个誓言,就大惊失色,急着去求见皇帝试图挽回。
“女儿会有子嗣的,陛下总是需要继承人的,难道他能一辈子无嗣?”她到现在膝下依旧空虚,还不是皇帝搞的鬼。
自从察觉以后,她在膳食方面一直小心翼翼,只要皇帝的宠幸不绝,她就不相信皇帝能永远让她无嗣。而且就算皇帝不愿意她有嗣,她也会让皇帝别无选择的。
“不需要一辈子,陛下只要能拖个一二年,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废了娘娘。”谢夫人不明白皇后的自信从哪里而来。
很明显,皇帝就是因为忌惮谢家的势力,才让皇后大婚两年始终无嗣。如果皇帝到时候要用无嗣这个理由来废后,会得到许多人支持的。
“陛下是绝不会废了我的,至少几年之内绝不会。”皇帝好不容易借此机会,将她打造成了那人的挡箭牌,怎么可能会轻易废了她?
只要皇帝不废她,不管皇帝的专宠是真是假,她就始终是这后宫除太后之外最高贵的女性,其他的后妃想要越过她,拥有皇帝的子嗣想都不要想。
想到这里,皇后在心中冷笑不已,既然皇帝不肯怜惜她的子嗣,她又何必要去怜惜皇帝的子嗣。要怪,只能怪那些孩子福薄,哪里不好去,偏偏要投胎到帝王家。
至于那个人,皇帝真以为他能护得住?也许她是不能把那个人怎么样,但是皇帝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把他怎么样的,皇后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平静地谋划着。
太后如今之所以没有动手,大概是顾忌着与皇帝之间的母子亲情,不想逼皇帝太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没有把那个人当作一回事。
不过,皇后很清楚,有些事是太后绝对不会容忍的,只要能让太后震怒,觉得那个人万万留不得,到时候就算是皇帝,照样护不住。
“大人,夜深了,赶紧进去吧。再这么着,陛下真的要怒了。”高庸苦口婆心地劝着跪在外殿的青年。
他也是恨不得给他跪下磕头了,这两位真的就不能行行好吗?才消停了短短几日,又开始了,他们这样三天两头地闹,让众人的日子怎么安生下去?
可惜,他的苦心又是白费了。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青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高庸说得嘴巴都快干了,还是无法让他起来。没办法,他只好起身向内,准备从皇帝那边下手,希望这次不要又搞得他两面不是人吧。
内殿,皇帝正倚在榻上看书,姿势依然是高庸出去时的那个姿态,高庸近前偷偷扫了一眼,就连书上的内容也是他出去时那一页上的内容,不知道皇帝到底在看些什么。
这情形,让他心里稍有了些底,开口劝说道:
“陛下,卫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半个多时辰了。陛下就算要罚他,跪了这么久也该罚够了,还是让他起来吧。”
“是朕让他跪着的吗?”景帝横了高庸一眼,语气中怒意难抑,“他爱跪着,就让他跪个够,等到他跪得受不了了,自然会起来的。”
一个两个都用跪求来吓唬他,真以为他会被吓到?他们爱跪就都跪着吧,跪多久都行,景帝愤愤然地想着。
“天寒地冻的,老奴就怕卫大人跪久了,寒气上身,身体会受不住,到时候陛下怕又要心疼。卫大人的脾气陛下也是知道的,说这些话都是无心之过,算不上什么大错,陛下就饶了他这一回好了。”高庸注视着皇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醒。
其他人跪着景帝虽然心烦,却绝对不会心疼。但是轮到卫衍身上,景帝虽然心中恼怒,最后还是会心疼,所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殿,卫衍正端端正正地跪着,纹丝不动。
景帝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况,所以早早把人扔到了西山行宫,封锁了一切消息,不让他知道这段时间他要做的事。
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多嘴多舌,就不会说些他不爱听的话。只是他没料到,到了最后,他依然要面对这个他曾极力避免的为难局面。
罢了罢了,算他厉害。景帝出了内殿门,看着长跪不起的卫衍,终是不忍,决定不和他耗下去了。
“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他走到卫衍面前,无奈地发问。
跪着的人没有反应。
“好了,不要和朕闹了。时辰不早了,进去歇息吧。”景帝俯身扶他起来。
跪着的人还是僵持着不肯动。
“好吧,你到底要怎样?”景帝的耐心很快告罄。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胡闹。”卫衍再一次重申。刚才他劝谏,结果皇帝一怒之下,就扔下他进去了。既然现在皇帝出来了,他还是刚才那句话。
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愕然,反复思量以后却更加茫然。若说皇帝真是宠爱皇后到了要永不纳妃的地步,这显然是一个笑话。这种话可以骗骗不知情的外臣,但是要骗他们这些随侍君侧的内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皇帝为何要这么做?
卫衍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是在胡闹。皇家以多子多孙为福,皇帝只是为了不让皇后好过,就意气用事,在祭祖大典上发下此等重誓,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卫衍,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句话?”任何人都可以说这句话,只是这句话从卫衍嘴里说出来,却让景帝很是火大。
卫衍从来不介意他后宫的那些事情,某种意义上的确让他很轻松,若是卫衍争风吃醋起来,肯定会让他很头痛,会让他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他的无力感。
但是,反过来说,卫衍不介意,摆明了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从头到尾就没有在意过。既然对他这个人根本不在意,当然就不会对那些事介意。
这个事实,显然比那句话更让景帝生气,所以景帝在听到他劝谏的时候,才会这么恼怒。
这件事本来不全是为了他,所以并不需要他来感激,本来景帝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等他看到卫衍对那些事情真的统统都不在意,摆出那副诤臣的嘴脸来劝谏的时候,景帝才发现,他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确不需要卫衍来感激,但是为什么他连沉默都不肯?
他的诤臣行为,却要将自己的那一片心意置于何地?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景帝怎么可能忍得住怒气,当下就挥袖而去了。
“臣只是在尽臣子的本分。”卫衍并不觉得以他的身份,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君王德行有亏,每个做臣子的都有劝谏的责任。虽然沈大统领提醒过他,内臣不要过问国事,但是明知皇帝是在胡闹的情况下,要他沉默不语,他做不到。
“臣子的本分?原来你是在尽臣子的本分。”景帝玩味了一会儿这几个字,突然笑了起来。他不再多话,将卫衍打横着抱了起来,直接抱着他进了内殿,往榻上一扔。
很快,旁边的帐子被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春光,却遮不住那些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所谓臣子的本分,就是在朕身下乖乖躺着,由着朕百般宠幸?”
皇帝一字一句诘问他,声音中充满了讥诮和嘲笑。
这种情况下,卫衍根本就无力反驳,只能将手背盖在了眼睛上,不去看皇帝此时的表情,也不让他心中那些马上就要忍耐不住的不堪,透过眼睛涌现出来。
“所谓臣子的本分,就是在朕的身下牢牢地缠着朕,不停地向朕索要?”
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依然用恶毒的言辞嘲笑他身体的反应。
原来,已经到了欲做臣子却不能的时候了吗?
听到皇帝这么说,卫衍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呵呵,皇帝说得没错,君王和臣子之间,是不会有这种不堪的关系的。那么,皇帝现在到底希望他变成什么样的身份?
他这么和皇帝在榻上厮混,迟早有一天会掩不住,有朝一日,他必会成为世人口中的佞臣,皇帝还觉得不够吗?难道皇帝一定要将他变成只在榻上服侍皇帝的娈宠,才肯罢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