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侄儿有点撩[重生](25)
虽是大年初一, 归荑园却一片寂寂,听不到一点儿年节的热闹声响。杜言疏醒了,躺在榻上没有睁眼,恍恍惚惚间似还能听到那孩子一把将门推开,一脸光明磊落的撒娇:“小叔, 新年好呀。”
然后伸出手, 向他讨要压岁钱, 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 天青的眸子似落了三月春光。
现在想想,这些事已经觉得很遥远渺茫了,只是搁在心头, 让他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来, 再回不到曾经的生活中去了。
所以, 神魂散尽, 到底是什么滋味, 会不会很疼呢……那孩子倒是不怕疼的……
自从蜃炎岛回来后, 杜言疏再没做过前世的梦,也一次没梦到过杜引之, 兴许因为对方神魂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连梦都忘了他。
灵奴已经备好了热水,杜言疏起身洗漱, 不经意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怔,不知不觉少年白又比前两年多了许多,也许久没人为他拔白发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来人身上带来一股风雪的清寒之气,杜言疏怔了怔:“兄长?”万没想到年初一大清早,兄长会来归荑园。
杜言明余光扫过一夜未合的窗户与地上化雪的水渍,深吸一口气,残余的酒香充斥鼻间,他眉头微蹙,也不多说什么,敛了目光:“我想着你大概已经醒了,就来了。”
顿了顿,迟疑片刻道:“平日里还是少喝些酒罢,你近来面色越发不好了。”
杜言疏替兄长沏茶,按理说应该是他去与兄长道一声新年好,但两人自小亲厚倒不计较这些虚礼,杜言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兄长无需担心,兴许是因为刚睡醒,没缓过来。”
杜言明点了点头,噙着茶不言语,这些年他是愧疚的,若非当年他胆小懦弱,为了躲避旁人的闲言碎语不敢出席海市,让言疏引之代他去,也不会发生后来这许多事了……
两人坐了片刻,便有灵奴端来早饭,杜言明微微笑道:“好久没和你一道儿用早饭了,倒是有些怀念。”
杜言疏也笑:“兄长在我这里吃过了,回头裴匀怕是又让你陪他吃一顿。”现在裴匀越发死皮赖脸了,过年过节都再不回裴府,直赖在他兄长身侧不走。
闻言,杜言明面色微红:“给他惯得,无需理会他。”
杜言疏扬起唇角:“那还不是兄长你惯出来的。”
杜言明看他面色终于和缓了些,松了一口气,他这弟弟本来就是一张清冷疏离的面孔,这两年更是鲜少有笑容,只不过两年前他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毫无情绪波动的淡漠,而如今,杜言疏周身散发着冗长的阴郁与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清冷。
原因自然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言疏,这东西你留着,或许用得着。”杜言明从衣襟中掏出一只琉璃盒子,推到杜言疏面前。
杜言疏神色一滞,他自然晓得,盒子里装的,是两年前他和引之从浣青城带回来的眠蝉。
眠蝉能织梦,虚妄的好梦,已逝的时光,已赴黄泉的故人,都会在梦里出现。
“兄长你……”
杜言明淡淡的摇了摇头,莞尔道:“我现在,已经无需这东西了。”
闻言,杜言疏怔了怔,旋即淡淡一笑,心下了然,兄长已经从十七年前的旧事中走出来了,喃喃自语道:“是吗,太好了……”
如今的兄长,已经无需使用这种虚妄之物让自己安心了。杜言疏拿过琉璃盒子,接受兄长的心意。
两人吃罢早饭,杜言明踌躇片刻,正色道:“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一事想寻你帮忙,自然,如若你愿意的话……”
“兄长有何事?”杜言疏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这两年他鲜少出门狩魂,更不再过问修真界之事,杜家庄的事务基本都是柏旭与裴匀在处理,对此他不是不愧疚,是实在没有心力……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己再不能如此颓然下去,杜言疏勉强打起精神:“我已无碍,兄长但说无妨。”
杜言明点了点头:“有灵奴来报说,无兮湖畔的无兮镇,近几日屡屡出现记忆遗失者,有些古怪。”
“失魂症?”
杜言明沉吟道:“具体状况还不知,可能需要你去当地探查一番。”
其实没出人命,让灵奴先探查一阵也无不妥,杜言明之所以直接与弟弟说起这事,一方面这些人失忆的症状与噬魂咒有些相似,谨慎起见,让言疏瞧瞧总能安心些;另一方面,他这弟弟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总是这般失魂落魄借酒消愁,也不是长久法子。
杜言疏晓得兄长的考量,点了点头:“待会我便前往无兮镇去瞧瞧。”
……
无兮镇距离观津城不算近,御剑需要两个时辰,杜言疏抵达时,已时近黄昏了。
他刚纵身下剑,便隐隐觉出一丝咒符的气息,已经有修士先他一步,抵达无兮镇了。
无兮镇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在观州边缘,又与玉州相接,不好说到底是属于杜家范围,还是玉州卢家地界,说白了,就是谁都能管,谁都可以撒手不管。所以有修士造访狩魂,也十分正常。
杜言疏趁着天光还亮,沿着长街慢走,用灵查细细探查了一番,除了发现大街小巷布满了追踪游离走失魂魄的追魂符,也没什么异常。
杜言疏忖度片刻,心下了然,想必那位早他一步到来的修士,已经认定了这些人失了记忆与魂魄遗失有关。
难不成又是——噬魂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杜言疏瞧暂时也查不出些什么,行了半日又有些口干舌燥的,索性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齐整的馆子,打算歇歇脚。
他暗叹,那些年与引之出来惯了,倒是比先前更吃不得苦了,思及此,更不敢往下细想。
他神思恍惚地挑开馆子棉帘,正要寻个僻静的位置,不经意间一抬眼,面上血色顿时——
四目相对,愣住了,对方似早发现了他,也久久说不出话,片刻,那人似回过神来,站起身整了整衣摆,敛了面上的惊异之色恭敬道:“晚辈不知杜前辈也在无兮镇,方才一时有些惊诧……失礼了。”
杜言疏也缓过劲儿来,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面孔:“唐公子无需介怀。”
此人正是唐文清,蜃炎岛一战后,杜言疏再没见过他,据说他那妹妹唐雯芝,如今依旧是神志不清痴痴呆呆的模样,请了无数名医去治疗,仍然补不全魂魄。
如此一来,便证明了杜引之的清白,若真是杜引之对唐雯芝下的手,他神魂散尽后,唐雯芝魂魄归还定能不治而愈,可见当年都是冤枉了他,只到如今还未查到当年的真凶。
如果街头巷尾布下符咒的修士是唐文清,那便十分说得过去了,杜言疏这些年略有耳闻,唐文清为救治妹妹,这两年奔走各地调查噬魂咒之事,但凡出现记忆遗失的事件,他都要掺和调查一番,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了。
唐文清邀他一道儿坐下,杜言疏没有推脱,各自心思百转,两人默默无言片刻,店家端来了饭菜。
杜言疏一抬眼,便清清楚楚瞧见店家端在手里的那盘清蒸鲈鱼,神色一滞,腹腔顷刻翻江倒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对晚辈说,撤掉罢,我怕鱼。
这种听起来无理取闹的话,作为前辈怎好说出口。
唐文清自然不晓得杜前辈怕鱼的癖好,看他面色僵硬,眼神里满是嫌弃,只当是当年的误会让前辈心生芥蒂,都到了看到自己就恶心的地步……
正当唐文清寻思着如何与杜前辈道歉时,上菜的店小二忽然‘啊’地惊叫一声,一盘子清蒸鲈鱼连汤带肉尽数洒在他身上……
“……”
“……”
店小二愣了愣,突然一脸惊慌道:“道长恕罪,我……我不知道怎么的,方才似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我赔……”
“不用了,你无需介意,下去罢。”唐文清截了他的话,虽然没生气,语气也很是无奈,这一身的汤汁油渍,实在是不太雅观。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用抹布替唐文清擦了擦油渍,一叠声赔了不是,忙脚不沾地溜回了后厨。
杜言疏在一旁默默不语,他看得分明,附近三米内了无人影,哪有什么人去推这小二,但,分明嗅到一丝灵力残存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引之:今天有小天使提到想看吻戏
小叔:有这种桥段?嗯?
引之:嗯,我看剧本有的
小叔:哦,那勉强……咬一下
引之:很简单的,也就吻个把时辰,小叔被我吻晕厥而已
小叔:……拒绝
引之:不担心,还在后头
小叔:太好了
引之:嗯,裸*戏比较近……
小叔:……再见
……
唐文清:被泼一身鱼汤这角色我演不下去了
作者:呵呵,之后还有得你受的
小叔:到底是谁调皮得这么体贴呢?好开心不用吃鱼了~
☆、第46章 再遇
唐文清又正好穿了一身白衣,他低头瞧着衣襟处一大块油渍, 深深叹了口气, 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
杜言疏心中了然, 他想回客栈换下衣裳,但把刚邀请来的前辈撂下独自离开又失了礼数,遂云淡风轻道:“你先回去换一身洁净衣裳罢。”
“前辈,这……”
“无妨”
“好,前辈先吃着, 晚辈投宿的客栈就在附近, 去去就回。”虽然有些不妥, 但穿着一身油腻腻的衣服也好不到哪里去, 横竖这礼是失定了,还不如干净利索些的好。
杜言疏很理解地点点头:“去罢,不着急。”
唐文清又吩咐小二上了些精致的菜肴酒水, 才讪讪离去。
杜言疏看他走远了, 抬袖沏茶, 碧绿的一汪落在白瓷杯里, 他面上八风不动, 声音平稳缓和:“高人可否给杜某一个面子, 出来喝杯茶?”
说着将茶杯举到唇边,轻抿一口, 放下,抬眼,一个白衣男子已然立于桌旁, 风姿俊秀,眉目含笑,光是这般看着,便能让人觉出好感来。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神莫名温柔,杜言疏微微一怔,心口颤了颤,并不是惊诧于对方好看的容貌,而是……恍惚间,有那么一瞬,他以为站在面前的人,是引之。
其实这人的五官容貌与引之倒不算相似,可他的眉眼神态、望向自己的眼神,总觉得异常熟悉,彼此相对,杜言疏竟觉出一种模糊的怀念。
兴许强烈的思念,会让人生出错觉。
“在下宋离,方才冒犯了,望杜前辈恕罪。”嘴上那般说着,宋离眉眼间却是隐着笑意的,一点儿没有诚心赔罪的意思。
杜言疏方才回过神来,敛了目光:“宋公子请坐。”
他并不在意对方是不是诚心赔罪,横竖得罪的又不是他……自然,他也不关心这位宋公子与唐文清间有什么恩怨纠葛,竟用如此幼稚的法子暗算对方……
宋离依言坐在杜言疏对面,眼神掠过杜言疏已经空了的茶杯,拢了拢袖子,熟门熟路地提起茶壶替杜言疏沏茶。
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瞧得杜言疏又是微微一怔,熟悉得有些伤感。
而这位宋离,自从出现后,眼神一直紧紧的随着杜言疏,未曾离开过一刻,坦荡荡的,避无可避,觉察到此,杜言疏倒是有些微不自在了,眉头微蹙。
“方才在下对唐公子所作之事,还望杜前辈替晚辈保密。”
闻言,杜言疏微微挑眉,不语,他对旁人的是非恩怨向来没兴趣了解太多。
正在此时,店小二又重新端来了菜肴,杜言疏还未来得及瞧上一眼,宋离便对小二道:“这道鱼头豆腐汤撤掉罢。”
小二愣了愣,端菜的手顿住,讪讪笑道:“可是方才那位道长已经付了银子……”
宋离道:“无妨,端回后厨,算是那位公子请伙计们吃的。”
“这……多谢客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小二一时有些懵,却也只能依言将一大盘鱼汤端回去。
杜言疏顿觉松了一口气,宋离将他安心的表情看在眼里,没忍住莞尔一笑,巧了,他也有一颗小小的虎牙。
对方这般看着自己莫名莞尔,让杜言疏十分不自在,面上微微泛红,为了缓和尴尬寻了个话道:“宋公子为何让小二把鱼汤撤掉?”
宋离佯作一愣,道:“是晚辈冒昧了,听闻杜前辈不喜餐桌上出现鱼类料理,我自作主张所以……”
杜言疏轻描淡写道:“宋公子知道的还挺多。”
宋离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比那位唐公子知道得多。”
杜言疏微微蹙眉,觉得这话十分不对劲,特别是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口中说出,遂奇道:“宋公子先前见过我?”
他平日行事低调,这一年多更是没出过杜家庄,可眼前这位宋公子似乎对他的习惯爱好很熟悉,当真奇怪……
“两年前,晚辈有幸一睹杜前辈风采。”宋离望向杜言疏的眼神有些莫测。
“两年前?”
宋离点头:“西海,蜃炎岛,海市。”
杜言疏的手一顿,握在手中的茶水险些泼了出来,呼吸微滞,喉咙有些干涉:“原来当年宋公子也在。”
宋离定定地看着神色动摇的杜言疏,声音平稳:“我一届籍籍无名之辈,前辈自然记不住。”
杜言疏垂下眼,握住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骨节泛白,声音很轻:“当年之事,不提了。”
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波澜,宋离没接话,半晌,熟门熟路地拿过杜言疏面前的碗筷,用茶水涮了三次,再重新端端正正地放回杜言疏面前:“晚辈冒昧,可否与前辈讨口酒喝?”
杜言疏看他为自己涮碗筷的举动,神色僵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多谢……”
顿了顿又道:“那是自然,宋公子一道儿吃罢,唐公子来了我会与他解释。”
宋离咧嘴一笑,眼睛好看的弯起:“谢谢前辈。”便毫不见外地拿起筷子。
杜言疏捧着碗,却久久没有下筷,终于忍不住问道:“宋公子,方才,你为何为会替我涮碗筷……”
“馆子里的碗筷洗得马虎,使用前涮三涮,我才安心,这是自小到大长久的习惯,方才一时顺手就替前辈涮了,是不是晚辈的举动太冒昧了?”宋离一脸正经地解释道,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笑笑的,有股子调皮劲儿。
杜言疏淡淡摇头:“没有,是宋公子方才的举动,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能被杜前辈这般惦记着,那位故人太幸运了。”这般说着,宋离垂下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好,举筷下箸,吃相完全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直到两人吃罢饭,又喝了两杯酒,唐文清还是没有回来。
杜言疏等了等,觉着无聊,又欲伸手倒酒,宋离却出言阻止道:“此酒不纯,多喝伤身,前辈若是想喝酒,晚辈去买些好酒来。”
“不用了,喝茶罢。”萍水相逢,怎好一直劳烦人家照料自己,杜言疏说着又欲伸手去提茶壶,谁晓得宋离又先了他一步。
“……多谢”
“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杜言疏举着茶杯,酒足饭饱,终于没忘了正经事:“我冒昧一问,宋公子师出何门?”方才宋离用灵流推了推小二,害他脚下踉跄泼了唐文清一身鱼汤鱼肉,此举看似稀松平常,但连唐文清都未有丝毫觉察,可见灵力深厚无法估量。
“在下一届散修,无门无派。”宋离坦荡荡道。
杜言疏蹙眉,却也不再往深了问:“我瞧宋公子灵力深厚,竟是散修,当真难得。”若非修真界中真无宋姓一族,杜言疏真会怀疑他有意隐瞒了。
“都是野路子,不值一提。”宋离谦虚道。
杜言疏不置可否,继续道:“宋公子此番来无兮镇,也是为了探查镇上人记忆缺失一事?”
宋离点头:“晚辈怀疑镇中人连连失忆,与魂魄缺失有关。”
“噬魂咒?”杜言疏试探着问,如若当年宋离在蜃炎岛,应该对噬魂咒重现人界有所耳闻。
“未调查清楚,晚辈不敢妄下定论。”宋离沉声道,抬眼望向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杜言疏,瞧他沉默不语,继续道:“天色已晚,杜前辈可寻好投宿的客栈了?”
杜言疏似才想起这一茬,淡淡的哦了声,片刻道:“……不急,待会再寻。”
其实他是忘了……以前这些事儿都是引之来打点,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如今孑然一身,再不能指望旁人了……
宋离扬起唇角,露出小虎牙:“那正好,晚辈也没订客栈,杜前辈若是不嫌弃,晚辈可以代劳。”
“那就有劳了。”杜言疏没理由也没必要拒绝,他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后辈,甚至说有些好感,兴许是因为他和引之有些微妙的相似。
自然,引之是引之,不是其他什么人,即使他再也回不来了,杜言疏也不会用任何人来代替他。
不过话说回来,眼见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唐公子为何一去不复返了……
正在杜言疏疑惑之际,棉帘被人挑起,一阵清寒入屋,店里的油灯晃了晃。
唐文清已换了一身洁净衣裳,遥遥望见席间多了一个人,愣住了。不知是不是灯影黯淡的缘故,唐文清的面色比方才青白了几分。
杜言疏早已让店家换了一桌酒菜,待唐文清走近,宋离随杜言疏一齐起身相迎。杜言疏略略介绍后,彼此抱拳颔首示礼,唐文清迎上对方肃杀的眼神,脊背爬上一阵寒意,忙避开目光望向杜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