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51)
“你怎么这么说话!”陶咏华气坏了,水浇到她了,竟然连声道歉也没有。
女人理也不理她,翻个白眼,“啪”一声关上了窗门。
陶咏华气得满面通红,可她从没跟人吵过架,只好自认倒霉,弯腰用手挤干裙子上的水。
苏茵打开门,就见表姐满身狼狈:“怎么了?”
“没事,赶紧开坛吧。”这个表妹,看着纤细柔弱,其实骨子里很倔,开了坛给了钱,再去找霍先生帮忙,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两人进屋之后,苏茵把门给关上了。
孙仙娘坐着开坛,面前摆了两把椅子,苏茵拉陶咏华入座。
孙仙娘看了眼陶咏华,知道苏茵为什么要选她了,她长得很明丽,比苏茵要漂亮,看来这事能成。
“等一会,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孙仙娘与苏茵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她拿红布罩住眼睛,点起蜡烛线香,她嘴里唱了段又像歌谣,又像咒文的曲子,蜡烛爆了一声。
陶咏华缩起身体,她觉得身上发冷,禁不住打个寒颤,又以为是衣服湿了的缘故,这里从里到外,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孙仙娘一边念咒,一边摸一把白米,把米往天上抛,米粒“噼噼啪啪”掉在苏茵和陶咏华身上。
孙仙娘嘴里含含混混念了一串名字:“请你上来,相看相看。”
她的身体猛然抖动两下,僵直了不动。
苏茵昨天已经见过,她花大钱让问米婆请那人上来,同他商议退掉亲事,男人不肯。问米婆问:“那,能不能换一个人。”
男人同意了,要苏茵替他选一个合心意的人。
孙仙娘下颔线条一紧,轻轻拉开红布,目光直瞪瞪看着陶咏华,那眼里光芒,让陶咏华屏住呼息,通身恶寒。
那是种男人打量女人的目光,还是最让人恶心的那一种。
孙仙娘伸出手,她很老了,手掌就像树皮一样粗糙,她分明是个老妇,可让陶咏华完全生不出亲近的心思。
那双手先停在苏茵的面前,又滑向了陶咏华,离她越来越近,伸手探向她的掌心。
可刚一碰上陶咏华,“孙仙娘”整个人就剧烈抖动起来,桌上的三只杯子倒了下来,酒水茶水顺着桌沿淌得满地都是。
“你敢骗我!”那一声既像是男声,又像是女声。
孙仙娘的眼睛倏地血红,盯住了苏茵。
苏茵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骗你。”
只有陶咏华不明所以的站起来,看着发疯的孙仙娘和惊恐万状的苏茵,连声问:“怎么了?”
孙仙娘整个人软倒在桌子上,陶咏华赶紧放下钱,拉苏茵走:“快走,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相信这种人。”
装神弄鬼!
苏茵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变故,她呆怔怔被陶咏华拉出了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那人明明是满意的,他看上表姐了,就不会再要她了!
刚一出门,陶咏华就撞上了刚才那个倒水的女人,当面撞见,女人有点心虚,但她双手叉腰:“看什么看,我那个又不是脏水,是擦观音像的水,干净得不了,浇到你是你的福气!”
第38章 八字换-妻
陶咏华拉着苏茵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数落:“茵茵,她就是个骗子,别再被她骗了。”
什么鬼上身, 撒米粒,装得不男不女,全都是骗人的把戏。
苏茵一言不发, 呆呆跟在陶咏华的阴影中, 淡的像一抹影子,眼睛紧紧盯着陶咏华后背, 怎么她的运气就会这么好呢?
陶咏华把苏茵带回了家,苏茵回到自己房中。
她一闭眼睛,就又坐到在喜床上,满天满地都是红色, 屋外锣鼓喧嚣,再过一刻就会有人请她出去拜堂。
但今天进来的不是丫环,是那个男人,他青白着一张脸, 恶狠狠逼近她:“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喜房内刹时阴风大作,苏茵每次都缩在床角, 苦熬着等这个梦过去,等天亮了就好。
可这次她没有,她一把掀开红盖头, 盯住男人:“我也用观音水擦过身, 你要碰我就试试看!”
男人的手像被火燎过, 掌心全是水泡,他举起巴掌就要打苏茵的脸,听见这句,又缩回手。
可他冷笑一声,目光在苏茵身上留连:“你躲不掉的,你生是我詹家的人,死是我詹家的鬼。”
苏茵恨恨,她说她不认识梦里的男人,是她说谎了。
她当然认识这个男人,这是她的未婚夫。
她打小就跟詹家定了亲,可詹少爷不学无术,还沾上了抽大烟的毛病,詹家老太太说:“戒什么?一点烟土才多少钱,在家里抽烟,总比到去外面鬼混要强。”
为了留住她的宝贝孙子,詹老太太还专给詹少爷买了点烟泡的小丫头,詹少爷每天睡到日上三杆,醒来就往榻上一躺。
小丫头伶伶俐俐送上一管烟,詹少爷便开始吞云吐雾,抽得飘飘欲仙,劲一上来就跟丫头胡天胡地。
苏茵从小定亲,算是半个詹家人,她越长大越不愿意认命,好不容易说动父母送她去新式学堂。
詹老太太发话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能跟男人一样去学堂。”
詹家可是有三座牌坊的人家,詹老太太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苦熬一生都没堕清名,她的话自是本乡妇女的圭臬。
苏茵就没能去城里上学。
苏家拖着不让女儿过门,詹少爷也不急,他这辈子也就在烟榻上躺着了,可谁也没想到,一管云烟要了他的命。
詹老太太死活要娶苏茵进门,跟牌位拜堂,守望门寡。
“我能守,她怎么不能守?”
苏家自然不肯送女儿过门守活寡,可詹老太太就是按着生辰八字不退亲,还把苏茵的名字刻在了詹少爷的墓碑上。
等苏父苏母因病亡故之后,苏茵就到上海来投奔姨母,她这辈子都没出过乡,进了陶家的大门,才知道原来一样是女子,表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那些洋装,皮鞋还有运动服,是苏茵这辈子都没见没穿过的,因为那不符合三从四德。
表姐也是家里独生女儿,可她从不自卑,也从不怯弱,连姨父姨妈也没有因为只有女儿就低人一头。
苏茵也见过霍震烨的,他高大英俊,跟詹少爷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表姐跟她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知道霍震烨也是个纨绔,苏茵心里隐隐觉得开心,表姐跟她也没什么不同的。
直到她听见姨父跟表姐说:“霍震烨留过洋,他不排斥新女性,你嫁给她以后读书交际都不会受限制。”
等表姐走了,姨父又跟姨妈说:“我找人打听过了,他读书的时候成绩不错,书画琴棋都有一手,又是不受宠的小儿子,在霍家是继承不到家业的,配我们咏华正好,要是真的不堪,也是能离婚的。”
苏茵咬着手帕,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日子过得这么苦!
要是……要是表姐走了,表姐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詹少堂,你真的不想要我表姐?”
詹少堂想起陶咏华漂亮丰满的样子,再看看苏茵,单薄纤瘦脸色阴沉,他张口便是道阴风:“可她没跟我定亲,我带不走她。”
“我可以帮你。”苏茵在梦中这么说,她死死抠住喜服上的织金龙凤,“用什么办法,才能换人?”
詹少堂阴笑几声:“你把她的生辰八字烧来给我。”
说着他就隐去了,新郎一走,亲事不成,满目鲜红都褪了颜色。
苏茵满身虚汗醒过来,她望着灯影,抬起手来死死咬住胳膊上的肉,舌尖尝到血腥味,又痛楚又清醒。
只要表姐没了,一切就都是她的,说不定能连同……连同那个英俊的未婚夫。
苏茵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了,她到厨房熬了燕窝粥,做了小菜,端上餐桌。
她还特意换了衣服,是姨妈给她做的洋装,漂亮的包领衬衣,领子上打着蝴蝶结,头发散开披在肩上,夹了个水晶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