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春(4)
门嘎吱一声打开,男人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过去,跪在了大殿中央。
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嚼烂了才发出来似的含糊,却不敢抬头看殿上坐的人:“马面9号和牛头12号……被杀了。”
殿上的人顿住了,片刻后坐起来:“谁干的?”
“是个道士,”男人说,“陆柯词。”
第3章
这两只鬼有点奇怪。
陆柯词把伞收好,蹲下来摸了摸地面。
寻常鬼被杀了以后都会灰飞烟灭,连带着衣物头发和血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两只鬼被杀了以后碎成了无数的小碎片,藏在宽大破旧的斗篷下蠕动着。
他们刚才手里拿着的铁链掉在一旁泛着寒光,陆柯词被其中一个鬼打伤了手,现在左手完全没了知觉,脸上也有点儿痛,不知道伤哪了。
陆柯词把斗篷掀开,底下那堆黑漆漆的碎片一起蹦跶起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挤压在一起往地缝里钻。
地面震动起来,锁链在地上快速蠕动着,圈出一块两米宽的地来,陆柯词快速退出锁链圈,警惕地望着那边,地面却凹陷下去,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四处所有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只有他们附近的那盏路灯还勉强亮着。
又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提着提灯走了出来,他的兜帽遮了脸,看不清神情,陆柯词抿了下唇,不敢轻举妄动。
不多时又从里走出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少年,脚下踩着人字拖,手里拿了本书,光线暗得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人类?
陆柯词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有任何阴气。
从地底走出来的人类?
“少主,”提灯鬼弯下腰,冲着那堆碎片,说,“牛头12号马面9号他们……”
邱岘冲着那堆碎片走过去,蹲在他们旁边,手指轻轻点了点地,那些碎片立刻重组起来,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重新站了起来,愣了一秒后羞愧地把地上的斗篷捡起来穿好,扑通一声跪下了:“少主!”
邱岘没说话。
提灯鬼往邱岘面前一拦,冷静道:“两个废物,上来收个鬼都能被杀?”
“讲道理嘛,”牛头12号抬眼瞪着他,“我们值勤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遇袭过?”
“鬼不敢打我们,道士和除鬼人都认识我们,”马面9号也有点儿委屈,“再说地府现在提倡文明执法,我们已经很久不打架了嘤……”
“这就是你们打不过别人的理由?”提灯鬼瞪着他们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叶潜听这些话听得云里雾里,但能听个大概。
这俩不是来害人的,是来收鬼的。
文明执法的好鬼,被陆柯词拿伞剁碎了。
陆柯词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师叔。”
卷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怎么了?”
陆柯词深吸了口气:“闯祸了。”
话音未落,忽然有只手搭上了陆柯词的肩,身后有个声音冷冷地问:“闯什么祸了?”
陆柯词只愣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力气,便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提起叶潜就想跑,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愈发用力,咔嚓一声,陆柯词听见了自己左肩骨头断开的声音。
“我在问你,”邱岘的手愈发用力,“闯什么祸了?”
陆柯词疼得倒抽气,叶潜一愣,咬紧牙伸手试图把邱岘的手扳开,邱岘抬眼瞥了他一眼,叶潜便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飞出去一大截,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提灯鬼用锁链把牛头12号和马面9号捆一块儿了,打算带回去惩罚下这俩上班不谨慎的完蛋玩意儿,一扭头自家少主已经和那边那个道士打了起来。
陆柯词挣脱了他的手,握着伞和邱岘对打,邱岘的手甚至揣在裤兜里,游刃有余地躲过了他的每一下攻击,旁边的电话里还传来卷毛的嚷嚷声,邱岘跳过去一脚把电话踩得稀碎,手上翻开了那本一直拿着的书,刹那之间万鬼哭嚎。
提灯鬼很迅速地捂住了耳朵,牛头马面被捆着抬不起手,俩人悲催地对视了一眼,无语凝噎。
陆柯词被鬼哭声震得一愣,手里的伞顿时落在地上,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邱岘,随即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邱岘合上书,冲提灯鬼说:“把他一块儿带上。”
锁链慢慢爬过来,卷起陆柯词的腰,把他一起捆起来,带入了地底。
那把伞还落在池塘边,伞面上忽然开始冒出绿色的光,聚成一缕窜上了天空,直直地飞回猫咖,落在正着急的卷毛面前,在空中浮出两个字:地府。
“我操,”卷毛一愣,“他和地府的人干上了?”
光不能回答他,但失去主人让它愈发急躁,字的比划也扭曲起来。
“那他妈怎么救啊,出个委托把自己送地府去了,我应该跟着去的……我操,我操……”卷毛狠狠咬了下唇,忽然冲到二楼,打开一扇门冲里面的男人喊,“尹烛别睡了!跟我去救人!”
陆柯词醒来的时候记忆有些模糊。
他记得自己接到了委托,从兜里的收款账单来看委托已经完成了。
至于怎么来到这里的,肩膀为什么会这么痛,他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这种睡一觉起来记忆就模糊得跟被打了马赛克一样的事儿他是习惯了的,基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思考一下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种人生问题,于是不慌不忙地坐起来,调动起身体里的灵力修复自己的身体。
他是木灵根,在修复这一件事上还挺在行,闭眼凝神没多久就把自己的骨头接上了,活动了两下,还是有点儿疼。
陆柯词这会儿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间牢房,四周静得可怕,头顶有一束不知道从哪投来的光源,照得牢房门口的铁栏杆生出寒光。
陆柯词站起来,想试图破坏栏杆从牢房里出去,手一抬就愣住了。
手腕上没有伞的吊坠,牢房里也没有。
伞呢?
他的伞呢?
陆柯词怔愣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用力抿了下唇。
“少主吃葡萄不啦,”马面9号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盘葡萄,“无籽的,可甜了。”
“不。”邱岘坐在大殿的软座上,翻看地府记事簿最近新记录的事件。
“那……少主吃蛋糕吗?”牛头12号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盒半熟芝士,“我今天刚买的……”
“不。”邱岘重复道。
“少主别生气了嘛,”马面9号把葡萄放在桌上,小声逼逼,“我们保证下次不出错了还不行?再说我们鬼差又不会死,最多碎成碎片,你不想把我们拼起来呢,我们可以自己修复,就是要花点时间……当然不是说你不该修复我们……”
“我生气?”邱岘合上记事簿,坐直了瞥了他们俩一眼,“我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吗?”
很像啊。
你明明一直都在生气根本没停过,拿着记事簿看了二十多分钟了一页都没翻。
从小生气就这个样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要想蒙我。
马面9号心里大声呐喊,嘴上却说:“当然没有生气。”
“这一片地区有多少鬼差,”邱岘把记事簿摔在桌上,一字一顿道,“我会因为你们出事生气?”
“当然不会,”牛头12号接得飞快,“但是这不是我们出事的理由。”
邱岘没搭理他们,起身往座椅另一侧绕开了。
此时提灯鬼进了大殿,无视掉座椅旁边的两个狗腿子,冲邱岘说:“少主,牢房里那个道士闹起来了。”
“让他闹。”邱岘说,“关他十天半个月,等他把地府里的鬼差认全了再放他走。”
“……不是,”提灯鬼说,“他闹起来把牢房拆了,而且我们打不过他。”
邱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