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17)
“哦,”阿芙笑容不改,眉眼弯弯,“不要我的男人,我就当他死了。”
黑猫:“……”
家里也有出乱子的时候。狗崽调皮,有一次趁黑猫睡觉,把黑猫的胡子给剪了。黑猫醒来一照镜子,顿时觉得没脸见人,躲在橱柜底下不肯出来。阿芙回来之后大怒,拎着剃刀,把狗崽剔成了光头。
狗崽哭得昏天暗地,“我没头发了!”
“你没头发了,猫爷还没胡子了呢,”阿芙拎着他耳朵骂,“生你手出来干什么用的?净给人添乱的!明儿就把你手剁了。”
“我不要娘了!”狗崽一抹泪,啪嗒啪嗒奔进屋,用青布碎花帕子包住锃亮的头,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拉着扶岚的手要走。
扶岚手足无措,阿芙拉着他道:“你干嘛?你要走就走,你牵哥哥干嘛?”
“哥哥跟我一起走!”狗崽大叫。
阿芙一把把扶岚拽过来,“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一个人走!滚,滚得越远越好,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狗崽真的离家出走了,扶岚呆了半晌,还是跟出去了。狗崽背着小包袱闷头乱走,扶岚默默跟在他后头。他头上裹着碎花布帕,又背着包袱,看起来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后来狗崽肚子咕咕叫,扶岚摸出两块铜板,给他买了馒头。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娃娃齐齐蹲在路边,看街上人来人往。有的路人看见他俩,在他们脚底上扔了几块铜板。
到了晚上,狗崽在外面着了风,发了高烧。扶岚背着他回家,猫爷已经从柜子底下出来了,走过来蹭了蹭昏睡的狗崽。阿芙解开狗崽的包袱一瞧,里面只有一块他爹的灵牌。这个小娃娃,离家出走什么也不带,只带着他未曾谋面的爹。
那是扶岚第一次看见阿芙哭了。
阿芙曾经说,人这一辈子走过山水迢迢,千里万里,有时候,就是为了与某个人相见,与某个人重逢。阿芙没说是谁,黑猫偷偷告诉扶岚,那个人是戚慎微。阿芙有时候会站在檐下发呆,扶岚后来知道,他们当初就是在那里跪拜天地,结为夫妻。
“成亲是一种承诺,扶岚,”那天漫天落叶,像飞舞的枯蝶,阿芙坐在檐下喝酒,晃着腿说,“承诺你这辈子永远待她好,永远把她放在心上。”
扶岚的心静静的,像烟水,茫茫一片。可那个时候,他心底忽然有了波澜,仿佛是有了想望。
“我可以和弟弟成亲吗?”扶岚说,“我一辈子待他好,一辈子把他放心上。”他想了想,道,“阿芙,我从南疆到乌江,翻过很多山,渡过很多水,才遇见了他,就像你说的那样。狗崽,是不是我要遇见的那个人?”
阿芙愣了很久,怔怔地看着这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子。他眸子恬静,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好啊,”阿芙喝多了酒,头有些晕,她撑着脸笑道,“等你长大了还没有反悔,我就把狗崽嫁给你。”
第13章 桑梓(三)
再后来,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村里张大户娶亲,阿芙被叫去帮佣。扶岚洗完被狗崽尿湿的衣裳,去田埂上拣干牛屎,这是他每天必做的活计。干牛屎可以烧火,拣够了他就不用砍柴了。每日晌午扶岚都牵着狗崽,带着黑猫出来拣牛屎。天光底下,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男孩儿还有一只黑猫,仿佛是从时光深处走出来的,一直走向田埂绵延的尽头。
“喂,小傻子!”有人喊扶岚,扶岚扭过头去,是个田家汉喊他。这些农人有的管他叫孟家大儿,有的管他叫傻子,因为他总是闷不吭声,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你干娘就要嫁人啦,不要你们啦。”田家汉笑道。
他说完,其他男女也围过来打趣,“是呀,小傻子,你和你弟弟怎么办?来我家,给我当儿子好不好?”
扶岚疑惑地问:“嫁人?”
“可不是,你干娘今天是不是去张大户家帮工去了?”一个脸庞黧黑的女人掩着嘴儿笑。
“张大户要她做妾呢。可怜的孩儿,狗崽也就罢了,毕竟是亲生的,想来会带着过门享福,你可怎么办哟?”
有人大笑,“这还不简单,你看这孩子做事多麻利,把狗崽养得白白胖胖,铁定一块儿带进宅里当小厮呗。娶一个得了仨,张老爷不亏!”
狗崽破天荒没调皮,胆怯地依偎着扶岚,仰起头朝他伸出手,“哥哥抱抱。”
扶岚背起背篓,弯腰抱起狗崽。
小孩儿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狗崽埋着头说:“我想娘亲。”
田里的男女在他们后面嘀嘀咕咕,还有人嘻嘻哈哈地喊“小傻子”。闲言碎语像温吞的小火,把田地煮得沸腾。扶岚没再回头,两人一猫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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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娘引着阿芙进了张府,府里今天要办喜事,四处张灯结彩,红绸子挂满了梁。
沈大娘一脸喜气洋洋引着阿芙往里走,她是阿芙在村里为数不多交好的人,之前没照顾好狗崽,昨日特地来找阿芙道歉,还说要将功补过,帮她寻了活计,帮新娘子梳妆,活儿轻便银钱又多。
越往里走人越少,青瓦白墙的院落,青白的石板铺满地,缝里面生出潮湿的青苔,踩在脚下滑滑的。阿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像小巧的笋尖,在裙底一下一下地露出头。
不知不觉已经进到内院了。沈大娘推开彤花门拉着她跨进门槛,老婆子力气很大,攥着手腕的手粗糙有力,像一把铁钳。阿芙感觉哪里不对,沈大娘已经撩开了珠帘,里面几个粉白脂红的侍女齐齐站在黑漆梳妆台前。扭头一看,鼓凳上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着它的新娘。
阿芙问沈大娘:“新娘子呢?”
沈大娘咧嘴一笑,道:“新娘就是你呀!”
阿芙一惊,几个侍女冲上前,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梳妆镜前。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阿芙问。
沈大娘把头伸到她脸旁,梳妆镜里映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脸影儿。沈大娘抚着她的肩道:“夫人息怒,老婆子我这也是为你好呀。你瞧瞧,张老爷家家财万贯,是咱们乌江数一数二的财主。你跟了他,狗崽将来就有好日子过。”
阿芙冷笑,“沈大娘,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
沈大娘正要再劝,一个穿着圆领吉服的男人挑开帘子进来。
“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来人白净面皮,两眼上挑,风流倜傥的模样,“与其守活寡,还不如跟了我。我仰慕你许久,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日后狗崽就是我张洛怀的儿子,他要上学堂,要进京赶考,资费都由我来出。”
“就是,就是,”沈大娘在一旁帮腔,“阿芙啊,你别糊涂了,你那个剑仙夫君早就不要你了。女人呐,还是得嫁个男人。”
阿芙对着张洛怀冷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想出这般下作的计策诓我入府。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忘八端的德行,老娘就是嫁头猪也不嫁给你!”
张洛怀做了个手势,众人上来压她的肩膀。谁知阿芙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却很大。几个人压不住她,阿芙撞开侍女,想要冲出去,张洛怀迈步一挡,把珠帘挡在身后。阿芙随手拿起一个烛台,吓唬他让他躲开。可那张洛怀偏不动弹,倒上手要来抢烛台。
“滚开!”阿芙尖叫,争抢中阿芙慌乱一挥,烛台结结实实砸在张洛怀的脸上,把他打得头往右一偏。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阿芙也吓得不轻。她打小力气大,这要是打死人,可是要吃牢饭的。看他稳稳当当站着,似乎性命上是无虞,阿芙试探着道:“我会赔你钱,你放我出去!”
沈大娘跺着脚道:“你瞧你,你这是做什么!打伤了脸可怎么好?张老爷,你怎么样,我给您找大夫去?”
张洛怀一寸寸地把脸转回来,沈大娘和阿芙慢慢变了脸色。他整张脸都歪了,鼻子嘴巴向左扭,右脸凹陷下去一个窝,左眼被挤上了脑门,压成一条缝。他蠕动着被打歪的嘴,嗓音变得又尖又细,“夫人,你打得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