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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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阿芙怎么糊弄的,衙门官差上了几趟门就没影儿了。后来扶岚听来院里唠嗑的娘姨说官差从张家后院挖出一具剥了皮的人尸,这事儿就被按下去了。涉及妖怪的事儿当朝都这样处置,除非仙山的仙人来了,要么就当没发生,以免谣言四起,人心动荡。
好在因着摄魂铃的缘故,大伙儿都忘记了府里发生的事儿。有人见扶岚满身血污,阿芙便哭诉是那妖孽要捉扶岚当口粮,乡亲们也并未起疑。毕竟扶岚这副白白嫩嫩的模样,的确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扶岚身上伤痕累累,躺了几天才复原。扶岚伤好那一天,阿芙又是要大家一起跨火盆去晦气,又是拿红布包了一碗白米在两人一猫头顶上转来转去,最后还非拖着扶岚和黑猫一起去女娲庙里上香。
狗崽学着阿芙,像模像样地朝娘娘拜拜,口里喃喃有词:“娘娘,我爹坏,您别让他下凡了,用天雷劈他脑壳。”
刚回到家天儿就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落,像许许多多细小的羽毛。大家坐在宽宽的屋檐底下,狗崽在扶岚怀里闹腾,阿芙抓黑猫过来暖手。黑猫怒道:“猫可杀,不可辱!”
“晚上再加一顿红烧肉。”阿芙说。
“脚冷不,猫爷也能给你暖。”
阿芙笑得直不起腰。
这个女人长了一副好容色,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黑猫忽然问:“无方山离这儿也不是非常远,要不要老夫和呆瓜带你去找他?要是他不认你,我和呆瓜一起揍他。”
阿芙一愣,笑了笑:“不用啦。无方山悬在空中,咱们就算去了也上不去。况且你是妖,去那儿到底多有不便。”
“那你就这么等着他?”
“谁跟你说我等他了?”阿芙撇嘴。
“得了吧你,”黑猫一副很懂的样子,“我又不是扶岚,岂会看不透,若不等,又何必守到现在?你和那牛鼻子道士到底怎么回事儿?”
雪簌簌落,阿芙晃了晃腿,长长叹息,“还能怎么回事儿?狗剑仙下山,斩一堆妖除一堆魔,外加俘获一个黄花大闺女。春风一度,红尘一梦,我就是那个笨笨的大闺女咯。”她仰起脸来,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可是我就是笨啊,猫爷。那个家伙和扶岚有些像,都不爱讲话,闷瓜似的。人也俊,活到如今,也没见过这般俊俏的郎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郎君艳绝,世无其二,简直就是为他写的。刚成亲的时候,我掰着他的脸说,郎君啊郎君,你怎么这么好看,让小娘子我白天看了不够,晚上还想看,晚上睡觉闭着眼看不着,只好去梦里看了。你猜他怎么说?”
阿芙抿嘴一笑,不等黑猫回话,自顾自答了:“他说,平生无所幸事,唯幸皮囊尚可,娘子喜欢。”
“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不会说话,”黑猫道,“呆瓜就说不出这么酸了吧唧的话儿来,是吧,呆瓜。”
扶岚呆了呆,道:“我可以学。”
阿芙没再吭声,天地静静,只有廊上雪花簌簌的声音。扶岚仰起头,正瞧见阿芙白皙的侧脸。天光底下,那双氤氲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是深深的思念,还有深深的悲哀。
狗崽爬进她怀里,抱紧她,道:“娘亲不要难过,我们有哥哥,有猫爷,爹爹不下凡也没关系。”
“说的对!”阿芙深吸一口气,搂紧扶岚和狗崽,“哪那么多工夫想他,老娘还得挣钱养儿子喂猫呢。”
她忽然跳到雪地里,就那么光着白嫩的脚丫子,疯婆子一样跑起来。这个女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温柔和婉,其实疯起来不管不顾,妖魔鬼怪都怕她。她跑到发髻散了,黑亮的头发飞在苍茫的雪花里,她一边跑一边把手圈在嘴边,对着天空大喊,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狗男人,都给我滚!老娘自己活!”
第16章 说剑(一)
石子路踩在脚下轧轧作响,扶岚背着戚隐穿越篱笆,头顶是参天大树,叶子扑剌剌翻飞,像藏了许多拍着翅子的鸽子。扶岚回了屋,把人放上床,食指一划,墙上的符咒黯淡了几分,余下一点点温煦的橘光。
这小子听故事听到一半就昏昏欲睡了,扶岚只好背他回来。朦朦的光晕软化了他的眉目,闭着眼,疲惫又安详。扶岚蹲在床边看戚隐,分开将近十三年的时光,凡人记性不好,年幼的记忆尤其难存,明明小时候拉着他的衣襟叫哥哥,还在他怀里流眼泪,现在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扶岚静静望着他,有些低落。
戚隐好像梦见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口中很轻很轻地唤了声:“哥哥……”
扶岚一愣。
黑猫跃到戚隐枕边,道:“呆瓜,娃儿梦见你了。”
扶岚将戚隐的发丝撩到耳后,轻轻点头。
嗯,狗崽梦见他的小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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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的钟声散入山林,惊起一行白鹤高唳而飞。
戚隐打着呵欠起了床,在院子里洗了脸漱了口,没有脸盆也没有巾栉,只好拿木桶将就一下,虽然这桶也破破烂烂,有一面缺了半片木板。除了他们这儿,其他瓦舍都空了,泥巴路两边静静悄悄,有的师兄忘记关门,依稀能看见里面摆了一地锅碗瓢盆。懵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有早课,戚隐和扶岚刚来,要等过两天才开始跟着大家上课。
一面打呵欠一面下山去菜园吃早饭,扶岚扛着猫走在前头。那死猫懒得很,稍长点儿的路就不愿自己走了,要扶岚扛它。今天左肩扛,明天右肩扛,据这肥猫说是为了不让扶岚长成高低肩。
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菜园子,方方正正一个菜圃,种的一溜全是白白嫩嫩的大白菜。分明还没有到季节,却已经长得又白又大,露珠在白玉一样的茎片上滚来滚去,完全可以收获了。
说是膳房,里面空无一人,光有一个灶台并几张油腻腻的方桌,看来是得自己动手做菜。扶岚系上襻膊,拔出一颗大白菜抱向灶台,打水淘米,洗菜切菜,倒没戚隐什么事儿了。戚隐坐在条凳上,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被伺候。不用下厨,只要张嘴等饭吃,竟然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昨天晚上扶岚说的那些往事,戚隐自己是一个都不记得。他那时候太小了,他连他娘都不记得了,更别说这两个妖怪。
自从到了小姨家,他就没再回过乌江,从前的乡亲压根儿没见过面,没人跟他说过他娘在乌江的时候的事儿,无从印证扶岚说的是真是假。看扶岚神情语气不似作伪,可扶岚回南疆不久他母亲就四处搬家,还投奔小姨,给他戴上琉璃十八子掩盖气息,分明是在躲这两个妖。
他记得小姨说过几嘴他娘的事儿,多半是取笑他娘神神叨叨,说什么每晚睡觉前都要用箱笼桌子堵住大门,请鬼火道士画符贴满墙壁,去哪都领着戚隐,戚隐就是那时候跟着他娘东奔西跑四处做工晒黑的。
“新来的?”门口忽然转进一个人来,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淡青色道袍,头发乱得像蓬草,黝黑脸膛,脸上一条刀疤,从左眉横过鼻梁向右脸蜿蜒,这一斩若是再深一些,他整个脑壳便会碎成两半。
宿在菜园子的,想也知道就是那个戒律长老叶清明师叔。戚隐正要行礼,清明伸手一挡,道:“别朝我行礼。我实话说了吧,前几日无方山刚给我发了封请柬挖我过去讲学,要不是你们掌门在我门口自挂东南枝要死要活,我早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揣着袖子在戚隐对面坐下来,“所以,等你们掌门升天,我立马去无方山。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也别喊我师叔,当我是一路过的就成。”
戚隐:“……”
他说完,转脸又朝扶岚道:“白脸小子,给我也做一份,你就当孝敬老人了。”
扶岚乖乖应了,转身出去又拔了一颗大白菜回来。
叶清明拔了一根草逗黑猫,“你们两个小子,是被骗上来的吧?好好的凡人不做,干嘛想要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