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50)
冰冷的水波忽然有了细微的温度,他们的脚终于踏到实处,仰头望去,隐隐约约看得见苍白的天光透过冰面,照进无垠的墨蓝湖水。
“师弟,你要我看的东西在哪儿?”元尹问。
元籍微微一笑,“就在你的脚下。”
元尹一愣,忽然发现脚底的触感不太对。若是湖底,应当有细软的淤泥,可他的脚底坚硬如铁。他惊疑不定地蹲下身,伸手触摸那硬邦邦的“地面”,手上是生铁一般的冰冷坚硬,光滑得像细腻的白瓷。
是鳞片。
“你没有发现这里不像上面那么冷了么?”元籍道。
没错,元尹捻了捻手指,冰海天渊的温度极低,若非有灵力护体,任何一个掉进天渊的人都会在顷刻间结霜冻毙。按照常理,越往深处应当越冷,可是这底下的温度像放凉了的水。
元尹看了看元籍,释放神识。
神识笼罩湖底,他终于看见了脚下的东西。
龙。
这是一条龙。
它的身体盘踞了几乎半个冰海底部,虬结的身躯布满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片,在墨蓝色的水波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辉。元尹回过身,灼热悠长的吐息迎面而来,气泡蒸腾,他的衣袂被吐息带动的激荡水波卷起,猎猎而动。元籍点起灯符,黑暗消退,他看见那张狰狞的巨大龙脸阖目安睡,两个长长的龙角指着黑暗穹隆,枪戟一般妖厉致命。
“这是……”元尹喃喃道,“九垓魔龙。”
“不错,”元籍赞叹地道,“是不是很美?阵法和枯残秘咒之外,这是枯残长老赠予无方的第三件礼物。它的名字叫微生澜,还很年轻,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不到他父亲的一半。扶岚杀死了它的父亲,九垓被封之前它逃出了南疆,躲藏在南海深处。若非它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我们也不能将它带到此处。”
元尹注视着它紧闭的双眼,“你们对它用了镇魂咒?”
“当然,保险起见,还用玄铁大锁锁住了它的尾巴。”
元尹颤抖着抚摸魔龙崎岖不平的面骨,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壮美的生物。世人皆道凡人是女娲后代,天之骄子。若他们见到这条魔龙,便会知道凡人不过是渺小的虫蚁,在这些所谓蛮妖荒魔的脚下如同灰尘一样轻。
元尹道:“那只猪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屠杀魔龙?”
元籍低低笑起来,橘黄的灯火笼着他的脸,半明半暗间他的笑容无端的嘲讽。
“师兄,你也信是那只猪妖杀了微生原么?”元籍自袖中取出佩剑,凄冷的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直指魔龙身躯,悍然刺了过去。
元尹一惊,方要喊“不要”,却见剑尖与龙鳞碰撞,清脆的一声响,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长剑再一击,黑铁一般的龙鳞仍旧毫发无损。
元籍收了剑,道:“师兄,你可知道扶岚是如何杀的魔龙?他在渊山上生生将魔龙的脊骨抽出来锻成魔刀,再用魔刀剥下龙鳞,炼成龙鳞甲,最后在魔龙伤口未愈之时命中它的心脏,斩下它的胸骨铸成龙骨王座。多么残忍的杀法,我听闻那天魔龙的鲜血像熔岩一样流下渊山,它在永夜天里惨叫,吼声一直传到人间,湘水岸边的百姓以为是打雷。我的‘潮生’是昆仑玄铁锻造的灵剑,尚且拿这魔龙没办法。那只满口污言秽语的猪妖不过两百年的道行,灵枢单单布下一个剑阵就将其缉拿,它哪来的本事剥骨削鳞,屠戮魔龙?”
“你是说,它并非真正的扶岚?”
“一个冒牌货罢了,”元籍摇头道,“我们应该庆幸我们未曾遇见真正的扶岚,他是妖中之妖,魔中之魔,是天生地养的怪物。世人误以为这只猪妖是扶岚也罢,为我无方博些声名也是好的,更有助于灵枢立威扬名。他日他晋升剑法长老,便不会有太多阻力。”
元尹点头,道:“你的潮生也破不开龙鳞,我们要如何取心脏?”
“不急,”元籍道,“那个姓戚的孩子我们还没有找到,便是取了心脏又能如何?你暂且将它的经络图绘出来,探探它的灵力走向,经脉分布。”他抄起手,缓缓上浮,“我再去寻枯残长老重新起卦,看看能不能多占卜出来什么。戚氏子,丁酉年生人,年方弱冠,单单凭这些便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呐……”
作者有话说:
无方掌门:元籍;
道法长老:元尹;
咒法长老:叶枯残;
戒律长老:元苦;
凤还掌门:清式(既秃且胖);
丹药长老:清和(目盲);
戒律长老:清明(和云知勾结打假擂)。
第39章 兰训(二)
“这个咒法的术理是注入灵力,强行提升受术者的自愈能力,修复创口。故而,它只能在将死未死之人身上使用,若对方已无生息,则便是此咒也回天乏术。”叶枯残娓娓道来,“但这个法子用起来并不简单,施术者必须对受术者的经脉九窍六藏了如指掌,若灵力走岔,则受术者经脉寸断。若灵力注入过多,受术者会因承受不住灵力的压力而六藏爆裂。若灵力过少,又无法令咒术生效。”
想不到这个咒法竟然这么复杂,戚隐还以为他哥天下无敌,逆转生死手到擒来,看来当初在梦境里他哥也是孤注一掷,他是结结实实地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戚隐心有余悸,在纸上写字道:“哥,这咒术这么难,我是不是差点儿就歇菜了?”
扶岚愣了一下,用神识道:“难么,我以为很简单。”
戚隐:“……”
“灵力的流动很容易控制,你的身体我进入过很多次,并不陌生。”扶岚的声音轻轻的,“小隐,我了解你的身体,像了解我自己的,不会出错。”
戚隐这才想起来,扶岚的确已经“进入”过他很多次了,每回他和扶岚的小鱼融合,扶岚都要将灵力注入他的奇经八脉。他记得那种感觉,像身体里流淌着冰凉缓慢的溪流,魂魄在烟水里飘飘荡荡。
可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进入”这个词儿太暧昧,总觉得两个人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儿似的。戚隐红了脸儿,忙扭过头专心听课。
“只此一个咒术,老夫便练习过上万次,否则无以达到灵力的精准控制。孩子们,修炼贵在勤,无论哪家咒法都须勤学苦练。”叶枯残道。
扶岚忽然传来话儿:“小隐,想办法让他攻击你。”
“啊?”这家伙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一句,戚隐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知在一旁道:“你哥是想和他交交手,看看他的功法是不是确实和你哥的一样。”
这他娘的怎么搞?总不能当堂打他吧?戚隐感到头疼,眼看就要下学,戚隐举起手来喊道:“夫子,弟子有一事不明。”
叶枯残向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发问。戚隐迟疑着站起来,踌躇了下,道:“那个,夫子,您刚刚说苏生咒施用的难度很大,稍有不慎受术者就一命呜呼。您又说您练习过不下万遍,敢问您都是像今天一样,拿这可怜的小兔练习的么?那您岂不是已经杀了不下万只小兔子了?”
叶枯残显然没料到戚隐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一下子愣住了,沉默半晌才道:“修炼术法,必有牺牲……”
“出家人慈悲为怀,”戚隐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兔子虽小,亦是生灵,夫子乃是无方长老,道门高标,怎么能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
座中议论纷纷,有姑娘抽泣着点头,“小兔子这么可爱,夫子怎么能杀小兔子?”
“夫子!”戚隐控诉道,“闻您自创秘咒,弟子本十分仰慕,今日一见,原来您是如此铁石心肠之辈。今日杀的是小兔,明日您就说不定会杀害小猫,再明日便是猪牛狗羊,往后说不定便要拿人练习,何其残忍!”
叶枯残眸子一凛,拍案喝道:“一派胡言!”
“您生气了!”戚隐颤抖着指他,“生气了生气了!若非踩到痛脚,您为何勃然大怒?莫非……您真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