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追问:“只是因为皮相美貌,你便如此?”
“这是第二个问题。”念殊垂眼轻声道:“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说准备了三百秘境舍利却无用?”
“因为我在三百个秘境里都准备了舍利为你补全气脉,想着你修行时总要进秘境历练,三百个秘境,总有一个能等到你。”那人笑了一声,喃喃道:“谁曾想雪柳仙姑竟然如此溺爱,天材地宝一路把你喂到了金丹期。”
念殊忍不住一笑,想起薛妄柳说过的话,轻声道:“师尊说在能帮我的时候,多帮一些,少吃点苦,日后修为高了,他便是想帮也帮不上了。”
那人顿了顿:“他的确对你甚好。”
“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亲族,便是师尊对我最好。”念殊轻声道,“所以我只看着他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看得见的时候不多看两眼,等看不见了便只能在黑暗中回想他一颦一笑,在心里描摹他的模样。
那人又问:“若是他不好看,貌若无盐呢?”
念殊顿了顿,沉默了一会道:“那又如何?我乞讨时有万千人路过我,只有师尊带我走,他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看的人,赛过世上万千。”
听见那个声音沉默下来,念殊捧起池子里的水洗了洗脸,轻声问:“我气脉不全,魂魄残缺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
那个声音依旧没有说话。
“你若是沉默,我便当你肯定。”念殊道。
依旧是沉默,但念殊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自己现在的处境应当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又问:“那我如今被师尊收入门下,可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那声音却反问:“你对雪柳,当真只是师徒之情吗?”
念殊一愣,一时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又听见说:“若说是师徒,实在是太亲密了些。”
“柳奉玉也同他十分亲密。”念殊道。
那声音淡淡道:“他看雪柳,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不光是他,华寒宗的另外五位小仙都是一样,不似你一般,满满都是爱慕。”
“你放屁!”
声音振聋发聩,惊得那声音一顿。
“阿弥陀佛,你怎可口出如此粗俗之语!”那声音又惊又怒连道几声罪过,“你本无怒欲,现在却因为他生了欲动了怒。提到雪柳你便满心怜惜,一双眼睛只看他,这不是爱慕什么才叫爱慕?”
念殊辩驳:“我一双眼只看师尊,为何旁人不如此说,只有你如此说?”
“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而我知晓你看得见!不光看得见,还看得清楚得很!”那声音道。
念殊沉默了一会,用你放屁三个字再次发出抵抗,叫那个声音听得心梗,又道念殊口出狂悖之言,罪过罪过。
“撒谎只能骗旁人骗不了自己,你是身在其中雾里看花,而我在旁是洞若观火。”
“胡言乱语。”念殊皱眉,“莫要污蔑我。”
师尊于自己有救命养育之恩,若是自己对他起了爱慕之心,那岂不是成了……
“我就是你,我为何要污蔑我自己?不过是点醒你而已。”那人轻声道,“你心疼怜惜雪柳从前经历过的坎坷,但他是此世间的大乘修士,过往欺辱过他的那些人,都被他欺辱了回去,也算是解气了。”
念殊却反驳:“现在是大乘修士又如何?回击过又如何?师尊仍旧受了委屈,吃过许多苦。你只见他外表风光,哪里知道他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风光。”
那声音又问:“这世间身世凄苦的修士不知凡几,你那位徐夫子也是苦命之人,为何不见你对他如此怜惜,实在是偏心。”
“他是我师尊,我自然偏心于他。”念殊缓缓道。
那声音又道:“可他不光是你的师尊,也是华寒宗的长老祖宗,他门下修士上百,更有座下六仙,为何这些人都不似你这一般呢?”
他见念殊沉默不语,缓缓道:“你若是当真只把雪柳当作师尊敬爱,我今日定不会如此说,可你不仅敬他爱他,却还心疼怜惜他,只要他在你眼中便容不下旁人。你恼欺辱他的人,你怨冒犯他的人,即便能力不够,却依旧想为他遮风挡雨……”
“念殊,你僭越了。”
声音在心中缓缓回荡,念殊依旧是沉默不言,只是不停掬水浇到脸上。他想不出反驳的话,脑中都是师尊的样子。
他不是没见过徐吉庆和清苑子相处的样子,也不是见过白石灵同江沅相处时候,甚至就连柳奉玉等人和薛妄柳相处时候他也多有留意。
他对师尊,的确是不一样的。
念殊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觉得池水都凉了一个度,才开口哑声问:“若我是,那又如何呢?我又不会害了他,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那声音叹息:“不会害了他,那你自己呢?”
“我?”念殊从池子里站起,摸着池子的台阶走出,缓缓道:“没有师尊,便没有我的今日,我又有什么重要。”
灵力流转蒸干身上残留的水珠,换上干净的法衣,念殊整理好衣襟,还是道了一句谢:“多谢你提醒我,只是不知当初的你可算到了现在的事情。”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算漏,没想到魂魄不全性情也变了。”
念殊一怔:“魂魄恢复还会影响性情吗?”
“看你如此,便知道是会影响的,我以前从不这样。更何况你缺的还是命魂,人生记忆皆在其中,一朝找回,前尘往事纷至杳来,心境变了,性情自然也变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说不定待你魂魄恢复记起前尘往事,也就看破世间红尘,知道情爱于你不过是云烟,兴许就放下了。”
念殊一想有朝一日自己同师尊之间会疏离,便觉得胸口沉重像喘不过气来一般,多想一下都觉得难受。
他不愿意,他非常不愿意。
可这个声音说,双眼若要恢复,须得气脉完全魂魄归位。
但等魂魄补全,那他还是他吗?
搭在门框上的手迟迟没有将门推开,念殊心中翻江倒海如同站在悬崖相连的绳索中间,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对,进退两难。
他想双眼复明,想与师尊一齐看这世间四季变化,春日夏暑秋夜冬雪,日日不同。不想每半月过后便数着日子算下一次再看见又是什么时辰。
但双眼复明魂魄完全,他还会想和师尊一起吗?
念殊无法接受自己可能的变化,那个声音也没有再打扰他,留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有脚步声经过,他才回神。
拉开门走出来,念殊正想去师尊那边,又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唯恐说出不对的话来冲撞了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
但他走了不远,便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停下脚步转身,江沅快步走到他身前,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念殊,是我,江沅。”
念殊点头:“我知道。”
“仙姑现在还好吗?我没有想到掌门会突然发难,我当真是……”江沅为辛夫人找不到开脱辩白的话,只说:“当真是对不起。”
念殊一手掌竖着,一手转着佛珠,打断江沅的连声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替人道歉?倘若真的需要道歉,也万万不是你来,而是那位夫人亲自来。”
江沅苦笑:“可掌门也不是轻易低头之人。”
“这与低头不低头的并无关系,只是她不觉得自己错,不愿认错罢了。是不知是非,并非是不愿低头。”
念殊心情不好,又对江沅多少有些迁怒,说起话来也不留情面,叫他听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阿弥陀佛。”念殊说完沉默了一会,又道:“方才是我失礼,关心则乱,还请道友莫怪。”
江沅苦笑一声:“本就是我们做错了事情,自然不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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