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这青州之民,但凡是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也只能在原地等死。
“若是按照你说的,这青州从几十年前开始便成了死地了?”
听到这里,鲁仁忍不住开口道。
“不不不,青州没有变成死地,没有没有!有韩城主在,青州便在的!”
刘阿花一下子就提高了声音,连忙解释起来。
“韩城主在,青州便在?”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季雪庭不由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青州确实是快撑不下去的,不过,二十多年前,韩城主……就是不平剑韩瑛韩大人,他听到我们青州百姓哭,便到我们这来了!”说起“韩瑛”这个名字,阿花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你知道的吧,他以前超级有名,超级厉害的!”
在阿花的口中,这位不平剑韩瑛,是个救了整个青州的剑侠,更是一位盖世英雄。
他原本是个名满天下的顶级剑客,仗剑行遍六合八荒,一日路遇一瘸腿乞丐。那乞丐乃是原本青州之民,因为青州妖魔之祸流离失所变成乞丐,见到韩瑛,听闻他的那把剑号称“荡尽天下不平事”,便用自己唯一的口粮,半个烧饼作为佣金,聘请韩瑛到青州猎杀凶戾奇绝的恶妖“僰雀”。
而韩瑛就以那半个烧饼作酬劳,到青州杀了僰雀。
他不仅杀了那僰雀,还看到了此地百姓的惨状,感叹道:杀一妖,可救百人。杀百妖,可救千人……可杀百妖千妖,倒不如建一城。
因为建一城,可救万万人。
说完,韩瑛便一剑杀了原本尸位素餐胡作非为的青州牧守,又写信给了当时的皇帝,以名满天下的剑侠之名作为担保,以他那把不平剑的剑意作为城基,到这青州瀛山建了一座城,收容青州境内所有流离失所的百姓。
那座瀛山城因为是有韩瑛的浩荡剑意为城基,妖魔不得靠近,青州之民也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那你和你阿爷怎么不进城去?反而要在这荒郊野外待着,这不是很危险吗?就比如今天……”
鲁仁又问。
阿花抽了抽鼻子,轻声解释道,先前她与父母还有阿爷其实都住在瀛城中勉强过活。然而前些日子,这青州之境忽然又来了一只十分可怕的妖魔。
那妖魔所到之处,不见血腥,却能将一整座村落的人瞬间吞噬殆尽,再无痕迹,乃是最为可怖的一种邪崇,甚至世人都不敢称其真名,只敢偷偷取名唤作“猖神”,以神称之,只不过是求它能心慈手软不要侵扰凡人。
绝迹世间几千年的猖神现身,韩瑛自然十分重视,下了禁令叫人不可出城门。
偏偏她父母不顾城主禁令,为了多弄些钱,偷偷跑到城外打猎,然后……然后便直接消失无踪了。
这样的惨剧刺激之下,她那痴呆的阿爷也性情大变,终日只在城中大喊大叫,吵闹不休,说这城里有妖怪会吃人,叫其他人快跑。
这么一来,阿花也没脸再在瀛城中继续待下去,无奈之下便带着阿爷出了城,找了个地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其实离瀛城很近,原本我以为,有韩城主的剑意在,应当不至于有太厉害的妖怪,谁知道……”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被那兕母尸蛛吃掉,又提及不久之前父母双亡的过去,阿花脸色又变得有些苍白。
季雪庭一直看着阿花,见她一张小脸憔悴疲惫,连忙打岔中断了对话,以夜色已深为由,将人哄着去睡了觉。
而他自己则是抱着剑,慢慢行到破旧茅屋之外。
不多时,鲁仁也走了出来,来到他身侧。
“季仙官,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鲁仁问道。
季雪庭叹气,应道:“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对。青州境内的妖魔横行不对,今天我们遇到的那只兕母尸蛛也不对,我杀了那么多次兕母尸蛛,却从来都不知道有哪只破烂蜘蛛是这般孱弱,行走时还会挟裹黑风……这可不是兕母尸蛛的习性。还有那猖神,那也是……”说到这里,他敲了敲怀中剑鞘,又道,“……当然,按照话本子里的套路,最最不对的应该就是那位号称救了青州百姓的韩城主。”
“难道?”
鲁仁顿时脸色严肃。
偏偏季雪庭此时却忽然噗嗤一笑,周身凝重之气顿消:“不过若对方果真是我知道的那位不平剑韩瑛,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鲁仁显然还是满心疑问,但季雪庭也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便并没有多说。
打发了对方之后,季雪庭找了棵歪脖子树跳了上去,倚在树梢,看着月亮慢慢寻思起来。
结果还没等季雪庭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不知怎的,竟然睡了过去。
……
季雪庭梦到了三千年的那一夜。
他坐在金銮殿的殿阶之上,睁眼看到的,夜色中翻滚不休的黑烟和闪烁的火光。
烟气混合着人的血腥气与嘈杂遥远的呼喝打斗之声,顺着风吹进了宫门大开的宫殿深处,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堂如今却只有一灯如豆。
季雪庭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这便是叛军已经攻进了皇城之中的那一夜。
之前殷勤伺候的宫人们早已四散逃命,便是想要留下来忠君赴死的老仆也早就被他不耐烦地赶出了宫门之外。
对比远方的喧嚣,这一刻,这至高的金銮殿中,竟然显得格外荒芜寂静。
“真奇怪,我之前总觉得这鬼地方太吵,却没想到叛军登门的时候,这里反倒是最清净的。”
季雪庭托着腮,看着将天空都映红的火光,轻声叹道。
安静了许久,在那宫殿深处的阴影之中,才有人轻声应道:“阿雪……”
晏慈朝着季雪庭走来。
俊美高挑的男人依旧是一身泼墨般漆黑的玄色锦袍,腰间只挂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古玉,周身不用金银,只用锦和丝,显得素净,却格外清贵。
时到今日,他一举一动之间,却依旧沉静温和,看着还是那般世家公子的气魄。季雪庭一回头看着这样的晏慈,不自觉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他们依旧如常,而所谓的国破家亡不过是一场幻梦。
不过很快季雪庭便清醒了过来。
这叛军攻入皇城自然不是梦,清贵如晏慈与往常也不是完全一样——若在往常,便是再怠慢他也不可能任由他一人在这宫中行走,更不可能让晏家的嫡长子,名满天下的莲华子像是下仆一般亲自动手,端着那托盘上的酒水与果子而来。
几名看似身形佝偻神色卑微的太监远远地坠在他的身后,看身上的服饰,俨然便是叛军那边的人。
可他们对待晏慈,却格外恭敬。
“你来了。”
季雪庭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太监,神色如常,轻声说道。
晏慈明明不能视物,行走间却不见丝毫凝滞迟疑,听到季雪庭回话后便端着那托盘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然后又准确无误地到了他身侧,礼数周全地跪下来,将托盘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的,阿雪……我来了。”
晏慈冲着他说道,声音清澈,宛若冰雪。
随后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那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便身形诡异地没入阴影之中,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怕是依旧还在宫殿中,但是至少看起来……如今这金銮殿中,便只剩下晏慈与季雪庭两人一般。
“哎呀,真不错,你竟然给我带了玉果!”季雪庭偏过头,看着晏慈带来的托盘中那几枚红衣玉肉的果子,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东西这么难得,难得你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出这么几枚来。不过,这种东西给个快死的人吃是不是有点浪费啦?”
说着浪费,季雪庭手却很快,直接捡了那果子往口中塞去,一边咀嚼着果肉一边笑道:“唉,算了,反正你神通广大,浪费就浪费吧。”
他语气如常,谈话间丝毫不提宫门之外步步紧逼的叛军,只说着玉果吃起来似乎不如往常的甜这等家常小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