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一个重病将死之人,缓慢地、艰难地伸出手,轻轻去拉叶怀睿的衣袖:
“我的伤口,好疼……”
第94章 18.新生-02
叶怀睿低头瞥了殷嘉茗一眼, 脸上的表情依然未见放松,但视线下意识地就往他肩膀的绷带上溜。
“阿睿……”
殷嘉茗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眼见有门, 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真的很疼。”
叶怀睿的眼神不自觉地软了一些。
殷嘉茗倒抽了一口气, 表情甚是痛苦。
他倒不完全是装的。
断掉的两根肋骨令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会呼吸的疼,每次胸口扩张都能牵动伤处, 仿佛有把钝刀子在磋磨他的骨头, 让殷少爷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软软的气音听在叶怀睿耳中, 就愈发显得虚弱了。
“你……”
叶怀睿说了一个字,立刻觉得语气太柔了, 又板起脸, 硬邦邦地说道:
“你忍着点吧, 谁让你自己作的死!”
殷嘉茗低低地“嗯”了一声,仍然倔强地伸长胳膊,指尖顺着叶怀睿的衣袖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到腕子上, 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尾指。
“阿睿,对不起……”
殷嘉茗低声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叶怀睿想甩开殷嘉茗的手,但低头就看到殷嘉茗手背上的一块擦伤, 现在刚开始结痂, 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层叠错落,又不忍心了。
他蜷了蜷五指, 没有挣脱。
“我不应该说话不算数……”
殷嘉茗抓住叶怀睿的手, 分开他虚虚拢住的拳头, 与他十指交扣。
“我不应该冲动冒险,不应该让你担心……”
“你现在知道了!?”
叶怀睿打断他。
“那昨晚你在干什么!?你杀人了!还被警察开枪打中胸口,掉进海里——!”
叶怀睿一贯是个说话轻声慢语、有条不紊的性子,这会儿气得狠了,连声音都比平常提高了一整个八度:
“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一想到殷嘉茗“从前”的结局,叶怀睿就觉得心中似有一把火熊熊烧灼,烤得他五内俱焚、焦躁难安。
他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差点儿就失去了眼前这人,就后怕得要命,忍不住想狠狠扇他一顿出气。
叶怀睿无意识地收紧了拳头,将殷嘉茗的五指攒在手心里,泄愤一样用力捏住。
可叶怀睿的这个举动,只会让殷少爷感到甜蜜。
他深知哄老婆得伏低做小,卖惨怀柔的要诀。听训要认真,认错要真诚,老婆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尤其是在自己当真理亏的时候。
“阿睿,对不起。”
殷嘉茗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将手掌盖在了叶怀睿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我真的错了……”
叶怀睿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双眼都气红了,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难过,眼底隐约泛出水光。
殷嘉茗试图解释:
“我昨晚那是……真没办法。”
叶怀睿狠狠地瞪他。
殷嘉茗连忙又补充道:
“不过,幸好我昨晚冒险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到你们的时空,还能像现在这样……”
说着,他用力地握紧了叶怀睿的手。
叶怀睿:“……”
他默然不语,只垂下眼睫,似是陷入了某种自己的情绪之中。
殷嘉茗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晌。
终于,叶怀睿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来了我们的时空?”
殷嘉茗苦笑着朝正对面那堵墙抬了抬下巴:
“那么大一块板子在墙上呢,怎么着也该发现了。”
叶怀睿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墙壁上镶了一块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显示屏,非常拉风,非常豪气,让人一看这配置就知道定然收费不菲。
很显然,1982年的金城,连总督府都不会有这种设备。
殷嘉茗何等聪明的一个人。
虽然当年还不流行“穿越”这个词,但他只需要看看病房里那些与他的时代格格不入的新潮高端的设备,就大致上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当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来到了三十九年后之后,殷嘉茗竟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说不吃惊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吃惊归吃惊,他却半点没感到焦虑、不安、惊慌一类的情绪。
殷嘉茗觉得,这可能是他一睁眼就看到叶怀睿陪在自己身边的缘故。
——有心上人在侧,还有什么值得恐惧呢?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让你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是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嗯,你现在确实在2021年。”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终于不再板着脸,用那种硬邦邦的语气说话了。
“我昨天在地下室捡到你,就把你拖回来了。”
他转向殷嘉茗,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问过的问题:
“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杀了人?又怎么会被警察发现的?”
殷嘉茗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真是……一言难尽。”
他皱了皱眉,像是伤口又疼起来了一样。
“阿睿,这样说话太费劲儿了。”
殷嘉茗可怜兮兮地去看叶怀睿,“你坐过来一点,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叶怀睿:“……”
虽然知道这家伙八成是装的,但他还是很没志气地又心软了起来。
叶怀睿站起身,把殷嘉茗的床头调高,再在他背后塞了只枕头,让他能舒服地靠着坐。
然后叶怀睿又去倒了杯温开水,插好吸管,递给靠在床头的伤员。
“喝点水。”
他的气其实已消了大半,但不愿意让殷嘉茗太得意,所以仍是一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
殷嘉茗伸手,没去接杯子,反而直接握住他拿杯子的手腕,“阿睿。”
这语气,完全就是在撒娇了。
叶怀睿没辙,只得坐到了床沿上。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一大截,殷嘉茗满意了。
他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饮了起来。
温度适中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他觉得舒服多了。
“是这样的……”
然后,殷嘉茗将“昨天”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他从自己为什么要去参加丧礼开始说起,然后是他在丧礼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如何推测出袁知秋就是那个冒用他身份的劫案主谋,接着又说到自己开车将人引出来,如何一番搏斗之后,终于反杀了对方的事。
“原来如此。”
听完之后,叶怀睿点了点头。
“那个人就是主谋X啊……”
虽然没看过阿虎的伤口,但既然对方拿得出凶器,也承认了他自己杀了阿虎,叶怀睿觉得,殷嘉茗应该没有判断错误。
“只可惜人已经死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那嫌疑犯的身份,怕是要一直套到现在了。”
殷嘉茗小幅度地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反正我现在都在你这里了。”
叶怀睿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若殷嘉茗还在1982年的金城,主谋X一死,就无人能证明他的清白,那他就得顶着个嫌疑人的身份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定然是活得十分痛苦的。
但现在他人都来到三十九年后了,那么当年的烂摊子对他来说就没那么要紧了。
殷嘉茗轻声笑了笑:“而且,我觉得很解恨。”
他转过头,透过宽敞明净的窗户,看向远处的灯火阑珊。
“我帮阿虎报仇了。”
殷嘉茗说道:
“我亲手帮阿虎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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