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平静的一个傍晚,到处充斥着家的温情。
这样的温情,同样为景予年所生的景澜,却从未享受过片刻——他始终是个外人。
景杭注意到服务生在发呆,有些不满地皱眉:“你这服务生怎么没点眼色,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不知道把食物端到桌子上吗?还等我妈亲自来?”
“小杭,别这么凶人家。他看着比你还小呢,出来挣钱也不容易。可能是新来的没经验。”女人拍了拍儿子的肩,又疏离地朝景澜笑了笑:“下去休息吧,这没你事了。等我们吃完,会喊你上来收拾。”
很熟悉的笑容。景澜还把女人当做亲生母亲,喊对方妈妈的时候,她也是这中语气对自己说话的。
小孩子不懂得看人脸色,但他却能感觉到,母亲对自己和对弟弟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原来在这个女人心里,自己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酒店服务员,也没什么区别。
难怪在景予年提出将自己送回研究所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都到齐了。”浓稠的黑雾骤然升起,将三个人困在原地。那黑雾并不主动伤害他们,只是将人圈在原地,稍微一动弹,就会被黑雾灼伤。
“啊,你干什么!”景杭挣扎着试了两次,半条胳膊被腐蚀得血肉模糊。没有前世记忆,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腐蚀性的黑雾。
景澜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向还在昏睡的景予年:“醒了就别装睡。”
黑雾如毒蛇的信子般舔舐景予年的手臂,留下一道溃烂焦黑的痕迹。
景予年因为疼痛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不得已睁开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不管是为了钱还是物资,都好商量,别伤害我的家人。”景予年坐起身。望着面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尚没联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只以为是哪个仇家派来的。他一边说着稳住对方的话,一边用藏在身后的手在枕头底下摸索。
安全起见,他睡觉的时候,都会在枕头底下准备一个警报器按钮。
景澜注意到景予年的小动作,用黑雾将枕头腐蚀掉,伸手捡起下面的警报器,拿在手里把玩,然后随意的按了下去,当然,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景澜嗤笑一声,把警报器丢了回去,晦暗不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景予年,你是打算向研究所报告我的行踪吗?把警报按钮藏在枕头底下,你的招式还是和上辈子一样老土。”
景予年这才变了脸色,仔仔细细地打量景澜,试图从对方陌生的脸上找到一点相似的痕迹:“你是……景澜?”
景澜从头顶脱掉了属于服务生的伪装,露出他原本放模样:“是我。”
藏在骨珠里的夏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景澜竟然主动暴露的身份以及海蛞蝓皮的伪装。
毕竟夏希并不认为景澜会杀了这三人。
如果景澜一开始就打算灭口,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伪造身份潜入。
再说这三人都已经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了。景澜在仓库会放那个曾经出卖自己的同学余灿离开,就代表他并不会对没有记忆的人,报复前世的仇恨。
那么暴露身份就显得很不明智,因为善后会变得很麻烦。不过这事景澜的家事,夏希不打算阻止,他只是有些好奇,景澜到底打算怎么对待他曾经的“家人”。
景父一家显然也不认为景澜会真的杀了自己,看到景澜的真容后,他们反而比先前稍微放松了些。
“景澜?”景杭闻言有些激动地朝前一步,又被黑雾压了回去,他嘶着凉气,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你真是景澜?”
“你……你不是被通缉了吗?跑回来干什么?”景母一向从容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惊惶与畏惧,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到那恐怖的黑气,毁掉她精心保养的皮肤。
景予年则显得更加愤怒:“把你这奇怪的异能给我撤了,我们是你家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要造反吗?简直是胡闹!”
“家人?”景澜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有些玩味:“是要把我抓起来,交给研究所的家人么?”
“不是,”景母第一个跳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爸他也是没办法,你被通缉,他处境也很尴尬,生日宴上只能先这么说。其实他是想保护你的。”
“原来您还不知道吗?”景澜听到景母的话露出几分意外,嘴角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上辈子已经卖过我一次了。”
“末世第四年,我从研究所逃出来。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意识也在昏迷的边缘摇摇欲坠,异能因为被锁定而无法使用,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追捕,我逃回了家,求你们送我出城。你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做的么?”
景澜的眼里漫上深浓的恨意:“你们假意答应送我出城,然后私下联系上博士。第二天我睁开眼睛,已经被送上了研究所的车。隔着车窗,我听见父亲,在和博士表忠心。说的话,和白天宴会上一模一样。”
景母捂着脸道歉,说:“对不起。但是年哥一定也是没有办法,他也是为了这个家能活下去。在静廷市没人能违背博士的命令。”
“有什么可道歉的,我那是,那是为了他好!”景予年对着景澜大声辩解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能成什么气候,成为博士的试验品怎么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就你当时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如果不是送你回博士那里,你能修为提升的那么快,成为极少数的六级异能者,在这次末世获得重生前的记忆吗?你肯定早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死了,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哈,那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周围的黑雾翻涌的更浓郁了,景澜的眼里泛起一中无机质的灰。身上异能的波动越发强烈,带着一中毁灭一切的压迫感,甚至有在四星隐约朝五星冲击的感觉。
异能暴动,是在情绪失控下的一中极端爆发情况。好处是能在同级内,瞬间把异能拉高至顶峰,发挥出自己平时双倍至三倍的实力,坏处是这中异能失控有可能会损伤大脑,严重会变成植物人,或者异能透支致死。
夏希已经从朝墨那里了解过这中情况,朝墨说景澜重生后,异能就显得很不稳定,长期处于暴动的边缘,从天选者那里回来以后,情况才缓解了一些。
夏希也没想到景澜的父亲竟然能做到这中程度,把儿子卖了一次,还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要求对方感谢自己。
这中事放在他身上……好吧,夏希感觉他根本没办法带入,他的父亲为了守护大荒最后的尊严,选择留下,母亲为了陪伴父亲留下,哥哥姐姐们也永远地死在战争里,但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很爱自己,对自己很好。甚至最后死去时,也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着。
夏希虽然感觉被抛弃了,但他并不恨自己的家人,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强大起来,保护他们,把他们留下。
夏希没办法想象景澜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那中情景。但他能隐约感觉到景澜此刻的痛苦。
夏希控制着骨珠飞到半空,变成一个骷髅头骨的模样,接着长出了骷髅身躯。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动作灵活如常。
“景澜。”夏希的食指按在景澜心脏的位置:“你能控制住的,对么?”
你能控制住心里那只仇恨的恶兽,而不是沦为被它支配的怪物,对么?
景澜在失控的漩涡里挣扎,意识渐渐模糊,夏希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光,在混沌中给他一个方向。景澜抛开那些纷杂的情绪,追着光回归理智。入目是一副干净的白骨,并不是夏希那副漂亮的银色骨架。但景澜知道,此时夏希正通过这副骨架看着他。
他说要看看自己真实的样子。现在他看见了。自己是一个被仇恨支配着,连清醒都难以保持的杀戮怪物。
他会讨厌这样的自己吗?景澜不确定地想。
却听见夏希说:“他们不配做你的家人。不值得你感到难过。”
景澜看向身旁的白骨,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夏希的灵魂,神色里渐渐溢出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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