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固执地拦住她问:“那明天呢?”
“明天也没空……”张云涵推脱道。
她想,景澜应该也很忙吧,只要自己一直说没空,他应该就会离开的。不过听说这个人异能很恐怕,且脾气不太好,希望不会硬来。
可景澜出乎意料地, 既没有对她发火动粗,也没有放弃离开,而是直接开口问:“那你哪天有空, 我可以等。”
“不是,你……图什么啊?你们逐光小队不是要忙着对付天选者吗?你就抛下队友就为在这里等一个没有意义的过去?”
景澜抬起头。
张云涵以为对方要生气了,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可是景澜只是用充血的眼睛望着她,哑声道:“有意义的,求你告诉我。”
这种态度倒是让张云涵彻底没了辙,她把视线转向一边,像是在说服景澜,又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心软地质问着:“你早干嘛去了啊?他被绑架向你求救的时候,他受伤饿肚子的时候,他被虫子吓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在哪呢?他等你的时候你没来,现在再浪费时间,同我纠结这些过去,有意思吗?”
景澜没说话,一米九的高大身材,站在那里,却显得落寞得有些可怜。张云涵的话每说一句,他垂下的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就轻轻抖动一次,像是不堪承受这些字句似的。
在重生以后,景澜本以为复仇和生存,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了。他以为他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自己的计划,哪怕是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名义上的男朋友。
直到他想起来了和和夏希相识的这三年。
在被抢走了一包糖以后,在制作蛋糕的一小时里。景澜全都想起来了。
他记起那个男孩是怎么像一缕光一样不讲道理地照进他的生命里。让他从此以后,眼里看的,心里想得 ,便全成了一个人。
遇到夏希,他才发觉,在遇见夏希前,他的人生,本就是一片水月镜花的虚妄。
景澜遇到夏希之前,在外人眼里,成绩优秀,家世优越,长相出众,人缘也不错。他像是没有任何烦恼,总是别人眼里被艳羡嫉妒的存在。
可实际上呢?景澜知道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光鲜。
在父亲眼中,景澜的存在,只代表了对方心中一段屈辱的黑历史。那时他在创业初期遇到了巨大挫折,虽然他原本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爱人,为了保住资金链,却选择背叛了自己的爱人,靠着欺骗和演戏,娶了一个富商之女。
后来岳家注资,救活了父亲的公司,父亲越做越大,两年时间资产超过了岳家,从此便没了钳制,他理所当然地去追求自己的挚爱,完全不顾当时母亲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得知真相的母亲在生下自己以后抑郁而终。外祖父一家与父亲从此断绝关系。
但这正合了父亲的心意,他摆脱岳家以后,与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皆大欢喜,还生下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
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自己永远是多出来的,扎在别人一家人心口的那根刺。
景澜小的时候不懂这些,他记忆里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他管那个后来被父亲娶进门的女人叫妈妈。那个女人是个大学老师,知书达理,气质温柔。对他也不差,要什么都给买,什么要求都满足,但她只有看弟弟的时候,眼里才会涌出一种,能称之为爱的感情。
后来高中叛逆期,在一次和父亲的激烈争吵中,景澜终于知道了上一代人的恩怨,也知道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不管他多努力,多听话,父母却永远只喜欢弟弟。
他选择了逃避,他离家出走了,后来索性转了学,一整个高中,都是在小叔家度过。上大学又考到北山市大学。他和家人的唯一联系,便只剩下父亲打来的生活费。
似乎是希望他寒暑假也不要回家打扰自己的家庭,父亲甚至在他大一这年过年前,干脆给他在北山市买了房。让他安心留在学校,不用回来了。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周围都是羡慕他的声音,说他人生赢家。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子挨着学校,位置和户型都好,是别人奋斗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挣出来的。
可是只有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底一片苍凉。他是有了房,但他没有家了。
他惶然四顾,像是一只被扫地出门的狗。尽管以前在家里,他原本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尽管他从未得到过亲情,只能像一个旁观者,看父母和弟弟一家三口恩爱和睦,他仍旧贪恋着那一点家的温度。
可这一点念想,也被父亲亲手斩断了。
除夕夜,景澜一个人坐在寂静的新房子里,听着外面热闹的礼炮,一夜无眠。
之后的初一到十五,景澜推掉了所有的邀约,一个人在房子里吃外卖渡过。正月十六这天,景澜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父亲给他转过来的下个月的生活费,没有附带任何留言。一条是楼下蛋糕店,给他发送的生日快乐,并提示他老顾客生日当天订蛋糕,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那天是他十八岁生日。
从那天起,景澜没有再动父亲给他的一分钱。
亲情不如意,景澜便把友情看得格外重要。
景澜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有朋友的。因为没有缺乏家人带来的安全感,他总是有些讨好型人格。他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好。手里有钱时,他也大方地请客。那时候,他周围是聚集了不少“朋友”的。
可当他开始打工,不再大手大脚花钱以后,这些朋友便渐渐没了来往。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在学校论坛上传开,说他母亲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他是私生子,被扫地出门了。景澜反驳过,他甚至找到了散布谣言的人,武力逼迫对方道歉澄清,可结果却是,先前谣言依旧有人当真,而他又多了一条喜欢使用暴力的罪状。他越发被孤立起来。
在没有遇见夏希的上一世。景澜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学四年。在临近毕业之际,父亲开车来学校找他,带他去吃饭,关心地问他学业情况,和今后的打算。
得知他还没有明确的计划后,父亲很和蔼地提出希望他能回家里的公司上班。分公司就在北山市,他可以空降分公司的经理。
景澜明知道那是明晃晃的利用。可他还是妥协了。他仍是被羡慕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了经理,所有人都说他会投胎。
疏远了他两年的余灿来找他,说想进他父亲的公司,他也应了,也帮了忙。
对错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想不要再一个人待着。虚假或者真实的感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像是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不顾一切地喝下鸩酒,麻痹自己。他有人爱,他是幸福的。
当然,他步步退让没有换来友情和亲情,只换来了末世以后,一次又一次狠狠的背叛。那些在末世前被掩藏起来的恶意,在末世后,便显得狰狞可怖起来。在景澜的末日里,人性的残酷,远比变异怪物可怕得多。
重来一世,命运在遇见夏希的一刻,拐入一条截然不同的将来。
景澜对夏希是一见钟情,
夏希说他失忆了。他没有家人,也没朋友。那茫然的语气,就像只迷路的猫。
景澜很想直接把人拐回家,但是他不敢,也舍不得。对方不光长相精致,身上也有一种娇养出来的贵气。景澜觉得夏希应该生活在很多人的宠爱之下,而不是跟自己这个不被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尽管很舍不得,还是把对方送去了救助站。
他希望对方能找到自己的家。
但景澜没想到,半年后,在朋友的葬礼上,会再次遇见夏希。
夏希一眼就认出了景澜,在葬礼结束后拉住了他。
景澜无措地应对着夏希,看他笑容比那一头银色的头发更晃眼。那双紫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盛着碎星似的光,又分明地映着他的影子。景澜心里一声声鼓点重重地响,敲乱了心湖。
夏希看人的眼睛,总是格外专注,好像对方在他心中非常重要,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一样。
那一刻对景澜带来的冲击就像是,一只他心仪很久的漂亮的银白色猫咪,在人群之中挑中了他,撒着娇在他脚边绕着打转。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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