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的没剩下多少妖力了,花衡景尝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挣脱他的禁锢。
“你自己抬头看看!到处都是因你而死的亡魂!”徐以年抓着花衡景,朝他吼道,“就算复活了他,死这么多人除妖局也不可能放过你们!他们会追着你直到天涯海角!如果你死了,他呢?你就留他一个人活着吗?!”
“哥哥比我强大很多,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花衡景狼狈地咳出一口血,无所谓道,“从哥哥死去那天起,我就只为了复仇……咳咳…和复活他而活着,如今两件事都要完成了……生和死,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
“说起来,郁老板帮我解决了好几个长老,”说到这里,花衡景竟是笑了,“我要是被除妖局带走了,你帮我……帮我跟他道个谢吧。”
“再道个歉,许愿机这事我骗了他,是我不厚道。”
花衡景说完,侧头朝那只轮廓越发鲜明的亡灵看去,他满怀期冀地注视着亡灵的脸,仿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徐以年松开手,发泄似地一拳捶在符文上:“谁要帮你啊,你自己去跟他道歉!”
花衡景没有接话,眸光也不曾移动分毫。
徐以年只能顺着他的目光朝亡灵看去。亡灵的长相与花衡景别无二致,果然是双生子,如果两个人都活着,彼此对望时大概会非常像照镜子。
毫无征兆的,符文间传来咔咔的动静。
徐以年下意识想要起身,不等他站起来,花衡景猛地爆发出力气将他推开,徐以年摔倒在地,他想抓住花衡景,却没能来得及。
大片大片的符文碎裂开来,整个血祭阵四分五裂。
花衡景疯了一般跑到亡灵身边,他绝望地看着破碎的血祭阵,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停下!停下!为什么会碎掉?!”
“哥哥、哥哥!求求你,停下——停下啊!!!!”
-
十一年前的冬天,花衡乂拿走了花衡景的名字。
他模仿花衡景的性格、谈吐、处事方式……他就这么代替自己的哥哥活了下来。最初只是为了在长老院的眼皮底下保护自己,渐渐的,模仿变成了习惯,就像哥哥留下的痕迹成为了弟弟的影子。
长老院找上门时,花衡乂并不意外。
花衡景生病了,长老院的任务却一个接一个,像是生怕压不死这个准家主。花衡乂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了,如果他们兄弟俩不能令长老院满意,即使长老院为了培养花衡景耗费了不少心力,最终也会将两人一起清理。
他答应为了花衡景牺牲,他不怨恨、也不恐惧,只要想着为了哥哥,连死亡好像都不再难以接受。
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站在他面前,这一次换他把哥哥护在身后。
他一次次这样告诉自己,让自己有勇气去直面死亡,但在和花衡景告别的那天清晨,他还是不可避免感到恐惧。
他祝福花衡景顺利通过试炼,成为家主。微笑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颤抖。
胆小鬼。
他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骂自己。
花衡景好像看出了什么,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的兄长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不要怕。
不要怕什么?
当时的花衡乂以为花衡景是在安慰他,不要怕,我会回来的。
长老院的人将他提前带入了深山,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害怕了。大概是因为有花衡景在身边,他可以像依赖哥哥的弟弟一样恐惧,一旦离开了花衡景,他就必须拿出大人的样子了。
叠加在他身上幻术一层又一层,直到把他变成连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怪物。
他在裂缝中潜藏起来,等待着花衡景出现。
贯穿花衡景双眼的那一刻,花衡乂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很小心,就算知道花衡景的实力在他之上,他也并没有使出全力攻击。
除非花衡景是故意的。
他怎么能忽略掉那些细节?如果长老院有什么动作,花衡景不可能彻底不知情,他知道他们来找他了,所以前些日子告诉他家族里哪些人值得相信,哪些人要多加警惕,他以为花衡景只是闲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花衡景就准备好了代替他去死。
他们是双生子,没有谁能从长相上辨别出差别。就算他和花衡景的性格并不像、对家族的情况不甚了解,长老院也会认为他是受的刺激太大,不愿意配合。
花衡景把一切都想好了。
他崩溃地叫着花衡景,一声一声,声音越来越大。
“嘘……”花衡景轻声劝阻,“他们……在看呢……”
他知道花衡景虚构出了幻境,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长老院不会发现异常,他们会以为花衡景才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秘术同时施加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无论是花衡景杀死他,还是他杀死花衡景,活下来的人都会获得强大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不要怕,你不会死的。
那天正值寒冬,深山上堆积了很厚的雪。没有谁帮他把雪花变成梨花,也不会再有了。
他活了下来。
哥哥死去了。
-
血祭阵分崩离析,花衡乂、花衡景都从裂缝间掉了下去,徐以年本想帮忙,他自己站着的地方也相继崩塌。金色的符文裂成细小的碎块,流星般向下堕落。
一瞬间失重感席卷而来,他手忙脚乱地召出雷电,平日里破坏力强大的电流此刻毫无作用,徐以年脸色发白。视野内掠过一片漆黑的羽毛,风流也变得絮乱无章,有人稳稳地托着他的膝弯和背,将他接进了怀里。
徐以年松了口气,失重带来的不适令他抓紧了郁槐的衣领。怀抱他的妖怪见此笑了声:“看来真的要给你准备个降落伞。”
徐以年没多想:“用不着,你也不差。”
这话有些过分亲昵了,郁槐多看了他一眼,男生毫无自觉,不停催促:“快快快!飞快点!花衡景……花衡乂和他哥都掉下去了!”
“?”郁槐有些奇怪他的说辞,但也来不及多问。一只巴掌大小的灵体无声无息出现在了徐以年肩上。他单手抱着徐以年,将人牢牢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聚集起磅礴的妖力。
风流在他的操纵下变得和缓,花衡乂有惊无险地落了地,花衡景的亡灵也缓缓停在他身边。
一落地,花衡乂立即上前查看亡灵的情况。血祭阵虽然破裂了,花衡景的亡灵并未消散,闭着眼的模样已然同生者别无二致。花衡乂稍微放心了些,这才分出精力打量四周。
他们降落的区域十分空旷,褐红色的泥土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巨大的裂缝几乎要将山体分成两截。时隔多年,这里的地势变化却并不明显。花衡乂皱了皱眉。
好巧不巧地,他们落在了当年的裂缝旁边。嘶哑的呼吸夹杂着咳嗽从后方传来,花衡乂回头,看见了一只被大片咒文束缚的妖怪,他怔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许愿机。后者大半个身体都有被烧灼的痕迹,喉咙处皮肉模糊,那种古怪的呼吸声便是由此而来。金红色的咒文宛如锁链般禁锢了他的四肢和躯干,许愿机被死死困在地上,动弹不得。
花衡乂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血祭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除非许愿机本身受到重创,妖力不足以支撑血祭。
几米之遥,郁槐抱着徐以年落了地。花衡乂双目血红,从他背后升起了数不清的刀剑,上百把冷兵器被月亮照出莹莹寒光,锋利的刀尖齐齐指向郁槐!
郁槐伸出手,五指分开。半透明的结界将刀剑全然阻隔在外,密密麻麻的刀锋在结界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触碰到结界,幻术化作的刀阵解体般迅速消失。
“为什么连你都要阻止我?!”花衡乂见他轻易化解了攻击,再想积蓄妖力,身体状况却实在不允许了。他怒吼道,“血祭马上就要完成了,就算你想杀许愿机,何必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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