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蟒却看穿了他:“何必费那个力气?此处是在地底,恶灵汇聚,佛祖都管不着。”他蛇尾一卷,缠上了折衣的身子,污浊黏腻的鳞片划破折衣雪白的肌肤,他又幻出了末悟的那一把温柔声音,像在同他撒娇一般:“尊者,此处什么都没有。上次你们扔下野猪之前,我已大半年没吃上饱饭了。只有蟑螂鼠蚁,恶藻邪藤……哎呀,真的难吃,即使对一条蟒蛇来说,也是很难吃。”
折衣僵着脖子,牙关打战,“众生……有众生的缘法。你若能不杀生、不犯戒,积功德盈满,当有果报。”
“哎呀,可我已经杀生了,怎么办?”巨蟒又笑起来,蛇信嘶嘶地舔着他脸上的伤口,“听闻尊者的灯油可以化一切恶业……不若分我一点儿,帮我化解化解?”
折衣闭了眼,“我若将灯油分给你,便是乱了天数,对你……也没有好处……啊!”巨蟒骤然出手卡紧了他的脖子,直将他的头脸都卡得青白,蛇类的嘶声更加可怖地回响在他耳畔:“我早料到你会如此说,所以我不要你施舍我灯油,我直接取你的灯芯……”
灯芯!
折衣双目圆睁,呼吸困难时双脚不自觉乱蹬,却被泥潭中的血藤越缠越紧,藤上倒刺钩破了他的双腿,佛弟子的鲜血似乎令这座死气沉沉的泥潭都兴奋地涌动起来。
他哑声说:“灯芯……不能给你……”
“您这可说得有趣味。”巨蟒笑了,“您有三根灯芯,能分给别人一根,为什么就不能再分给我一根?”
折衣呆住。
他是有三根灯芯不假,三芯相缠相应,才能保得本灯长明。可他何时分给别人一根了?从未有过的事!
然而不知为何,心中蓦然生出一场大空虚。他苍白了脸闭上眼,呢喃念起了无量寿经,试图发四十八愿,唤回自己本灯的灵元。
他曾经靠无量寿经救下幼年的末悟一命,佛祖曾听见他宏大的誓愿。紧闭的视阈中隐隐开了一线,看见那比三十三天还要遥远的诸天住处,灵蕴环绕之中有妙音、妙花、妙香,弥勒佛祖的莲花宝座瓣瓣绽开,座下有一盏幽微明灭的宝灯,玉石为身,镌满智慧善法的陀罗尼;金铜为盘,雕出种种法华宝相、生灵故事;盘上三炷灯芯,虽然细弱微渺,但始终亮着无可置疑的向佛的光——
是的,是三根。
折衣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就是三根!
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侥幸过后的疲倦。他若不慎弄丢了一根灯芯,那势必是翻天覆地的大劫数,给他十辈子也不够偿还的。然而头脑昏昏涨涨地半睁开眼,这一条巨蟒,仿佛也对他的灯芯势在必得……在这幽暗的老山黑潭里,他竟似不能坚定自己的道心了。
巨蟒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已听不清楚。他如今所持的是凡人的肉身,会饿会困,自然也会被巨蟒杀死。灵元在他佛心中汇聚,奄奄一息地维持着这一具脆弱的肉体,但他能分到的气息终究是越来越薄,越来越微弱……
“设我得佛,自地以上,至于虚空,宫殿楼观,池流华树,国土所有一切万物,皆以无量杂宝百千种香而共合成。……”
过去每当他念这段愿文,末悟总爱笑他:“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美好的地方?”
折衣便会毫不相让地冷嘲:“明明身在此山中,你是真不通智慧啊。”
“照你这么说,”末悟又说,“你发的誓愿都达成了,那还念什么经呢?”
末悟说的浑话总能把折衣气死,偏他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似的,挑着眉自信地等他回话呢。折衣想,如果把末悟这三千年来所有诡辩集结成册分发天庭,他一定会被视为毒草,身败名裂!
可是他到底连这也没有机会了。巨蟒的可怖鳞片上挂满脏污的青苔,每一张合都会刮下他一片细嫩皮肉。佛弟子清澈的灵识被一点点抽出,巨蟒连人形都不再维持,巨大的三角蛇头贪婪地吐着信子,长瞳舒服地竖成一条线,感受着源源不绝的功力……
真是纯粹啊。就连这条在地底下爬了五千年的巨蟒也忍不住感叹。他真的渡过劫吗?做灯和做畜生果然不同,本心坚牢不破,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铁石心肠……
巨蟒见折衣已几乎闭气,保险起见,又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颗毒牙,要往折衣的天灵盖扎去——
他的七寸处突然被狠狠地咬破!
巨蟒震惊失色,蛇尾唰唰抖动,一扭身,便见一只银灰色的狼,满口鲜血地咬紧了他的七寸!
七寸连心,痛得巨蟒拼命甩尾,潭中泥水伴随毒血飞溅,那灰狼身形不大,力气却大,死死地拽住他的尾巴将他往泥潭外拖。巨蟒不得不先松开折衣,但仍难以释怀地将那半空中飘散的丝缕灵元一口吞下!
得了佛弟子的一点道行,巨蟒顿时力量大涨,啪地一下就将灰狼摔到了洞壁上!
灰狼起身却快,毫不在意似地抖了抖毛,仰天长啸一声,便低下头,双目死死地盯住这条巨蟒。
凄厉的狼嚎久久回荡在这狭小的四壁之间,灰狼的眼中像燃着最怨毒的火,仿佛焚天灭地,在所不惜。
是……是阿修罗!
巨蟒的心中,终于浮起了冰凉的恐惧。
第15章
折衣已很难维持住自己的意识。
飘飘荡荡的灵元,摇摇欲坠的识海。他仿佛看见那一头灰狼抖了抖自己威风八面的毛,尾巴警惕地竖起,正与巨蟒周旋搏斗。在那巨大的狼头下,好像还挂了一个亮闪闪的物事,他凝望着那东西出了神,最后竟也没辨认出来,便昏了过去。
灰狼望了一眼潭中的人质,又立刻转回头。巨蟒的七寸受了重伤,正倚靠洞壁呼哧呼哧地喘气,鳞片被咬得片片掀开,染着罪孽的浊血往泥潭中横流。灰狼盯着他,谨慎地绕着圈挪动步伐,巨蟒被他瞧得心底发毛,终于忍耐不住,亮出尖锐毒牙,再度朝他扑来!
阿修罗好战嗜杀,勇猛绝伦,举世闻名。巨蟒虽然知道这支回朝的军队中有两个神仙,但他若晓得其中之一是阿修罗,那也绝不会来碰这个烫手山芋的!
甚至这头恶狼,好像在勇力之外还多了几分智慧,来回的逡巡间有意无意地堵住了洞口,令巨蟒失了逃跑的先机,只能硬拼。
巨蟒竭尽全力的一扑,灰狼却只是矫捷地从空中腾跃过去,利爪便再度抓住巨蟒的颈下鳞片,巨蟒吃痛,长尾上窜数尺,灰狼便从上而下,像剥皮一般将他的鳞片哗啦刮下!
巨蟒痛苦的惨嘶响彻洞穴,几乎要将这山崖都摧塌。灰狼不为所动,甚至连目光都不错一下,低头复咬住巨蟒挣扎不已的身躯,将巨蟒的脑袋往崖壁上猛砸。
崖壁轰然巨响,巨蟒的头颅刹那破碎,山石砂砾一时滚滚而下,头顶的天光也越来越盛,几乎要照亮这一方数千年不见天日的老泥潭。绑住折衣的血藤见势不妙,簌簌地收回手去,试图遁入泥潭底下的黑暗,却被灰狼一爪扑住,一瞬之间,碾为齑粉!
山崩地裂,泥潭下沉,渐渐露出潭中无数凡人野兽的枯骨,阴沉的苔藓,险恶的荆棘。藤蔓不再束缚折衣,折衣也便摔倒在地。
灰狼拿鼻子拱了拱他的脸。
他是那么好洁的人,待他醒来,发现自己遍身尘浊,血迹斑驳,指定又要闹了。
末悟心想。
他垂下尾巴,伸出舌头慢慢去舔折衣的伤处。从那血痕交错的双腿,到被割破的手,再到被巨蟒掐得青紫的喉咙。阿修罗的体液可全肌生骨,在过去是常给菩萨拿去炼药的宝贝,当他还是阿修罗地一头不通造化的幼兽时,他的母亲也曾这样日日给他舔毛,后来与折衣相识,他有意无意将狼的习性都收敛起来,却似乎仍旧让折衣不满。
灰狼的面目无情,那一双长长的睫毛却像掩下了许多的哀愁。
折衣终于动了动。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是亮晃晃的炫目天光,几乎直射他心底。微微侧了身子,全身却如散架一般疼痛,他伸手摸索,先摸到一块硬的金属,笑了:“你戴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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