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内部都在忌惮黎星川,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天灾”级更高一层的超能力者。
好在,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不能意识到世界上其实存在超能力,不能发现他最好的朋友是怪物。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真的毫无所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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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黎星川确认自己反锁好了房间门。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锁好,季望澄是真的能干出跑到他房间睡地板的事,这人相当言出必行,且在一切完全没有必要的领域恪守承诺。
十分钟后,门被敲响。
黎星川:“怎么啦?”
季望澄:“闪闪,开门。”
黎星川“哦”了一声,以为他找自己有事,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
开门一看,季望澄抱着一只枕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说:“我要跟你一起睡。”
黎星川:“……”
他服气了,偷偷爬床行不通,直接骑脸输出,真不愧是季望澄。
“不可能。”黎星川冷酷地说,“我们现在一起睡,不合适。”
季望澄不能理解:“为什么?”
黎星川:“我们是什么关系?”
季望澄:“下个月会谈恋爱的朋友。”
黎星川:“………”——啊?
“朋友不可以一起睡吗?”季望澄辩解,“以前可以的。”
在狗屁不通的逻辑领域,显然没人能胜过他——于是黎星川决定把棋盘掀了。
黎星川:“可以,但是我就想一个人睡。”
季望澄:“我想跟你聊天。”
“我们很久没有躺一起聊天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季望澄甚至开始假装难过,“你不同意,是不是要跟别人聊?我伤心了。”
他的演技还是那么遍地飘零,眉头假情假意地皱起来,语气平稳得像无风水面,完全听不出哪里伤心。
黎星川:“。”
又被小季拿捏了。
说实话,他也有些问题想问,白天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夜谈显然是最合适的。
“……好吧。”黎星川退让了,顺带威胁道,“你不要动手动脚,像以前一样,知道吗?”
这威胁其实没什么由来,因为季望澄在向他告白之后,也没做过任何越界的行为,无非是在卧室门口静坐示威,杀伤力约等于0。
“哦。”季望澄说。
他们躺到床上,一阵东拉西扯地闲谈。
黎星川:“今天早上那三明治挺好吃,明天也吃那个。”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过两天文艺部活动摆摊,我下午场,你要来吗?”
季望澄:“来的。”
诸如此类一问一答的“闲谈”,占据他们聊天内容50%,连某鹅开发的问答机器人都比季望澄擅长聊天。
这段友谊能冒芽、成长、维系数十年,也可称之为一种奇迹。
“早上那个人,怎么样了?”黎星川问。
季望澄:“……还好,我会处理。”
黎星川:“你真的不认识他吗?以前从没有见过?”
季望澄没说话。
他翻了个身,睡衣摩擦被套,很轻的一声“哗”,这似乎就是他的回答。
意思挺明显的,季望澄不想骗他,但也不想告诉他。
黎星川略感心累。
“哎。”他说,“有时候,你也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比如家里的、学校里的……什么都行。你总不跟我讲,我怎么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
季望澄:“……那些都很无聊。”
黎星川:“无聊我也愿意听,你随便说两件——比如你们班长?”
季望澄:“我……”
他开了个头。
第一个音节结束后,足足十几秒钟,没蹦出来新的字。
黎星川并不意外,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想:“果然,又是这样。”
自从转学去首都之后,季望澄好像彻底失去了“分享欲”这一功能。
到现在,黎星川也对他的高中生活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学校发生过什么奇葩的事,也不知道他就读于几班,同桌是什么样的人,班主任有什么被同学争相模仿的习惯动作。
别的朋友偶然间问起“你发小高中是全封闭吗?”,他给不出正面回复,只能打哈哈混过去。
每到这种时候,黎星川也会忍不住想:“我们是要疏远了吗?”
黎星川很难从他们生活日常的共通点中找到能畅聊的话题,每年夏天的见面,炒冷饭一样翻着过去的记忆再谈一次。
玉城主城区的形状,在地图上像一块圆饼干。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能把这块饼干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食之无味的残渣。
季望澄总说自己无趣,难道他不怕自己无趣吗?难道他就不会忐忑这段相隔一千公里的关系,一夜之间突然结束吗?
他就不会犹豫踌躇、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地害怕失去吗?
他也会的。
庸人自扰,他是千万庸人之一。
而在发现对方持有和他相同的忧虑时,黎星川甚至有一丝卑劣的窃喜。
黎星川打圆场:“好啦,好啦,不为难你了。”
他眼神锁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一动不动,脸上也没笑,声音却是轻松的,“等想到了再告诉我吧。”
“等想到了再告诉我”是专属他和季望澄的托辞,其性质,与“有空见”、“下次一起吃饭”一样,是客气的逃避。
黎星川用两人熟悉的方式粉饰太平,尽管早习惯了,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失落。
他双手交叠放到脑后,就着月光数吊灯边上的水滴型装饰水晶,转移注意力。
房间再度陷入寂静。
窗外月光奔流如水,空气仿佛被它赋予海洋般的压强,镇在胸口上,喘不过气。
突然间,季望澄开口。
他说:“闪闪,我没办法告诉你。”
不存在的高中生活。
在休眠中度过的,空白的一年又一年。
他编不出合理且精彩的故事,也不想这么做。
此言一出,黎星川惊了,如梦初醒般转过头,追问:“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季望澄说,“现在不行,以后不知道。”
黎星川瞎猜:“涉及保密条例?”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你被人欺负了?”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我知道了,你怕我羡慕嫉妒恨。”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那你说呗。”
季望澄安静片刻,仿佛在做心理准备。
半晌,他再度启唇,斩钉截铁道:“不像你想的那样。”
“很不好,特别差劲。”他好像解开了某种沉重的枷锁,索性破罐破摔地接着讲下去:“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会和我绝交。”
黎星川:“……嗯?”
他很温和地反驳,“你又没说,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反感?”
“你已经反感了。”季望澄语气中带着一丝指责,“我跟小时候根本不一样,所以把照片涂掉,你不想我这样。”
黎星川一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觉得你现在有什么不好……”
季望澄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咄咄逼人继续说下去:“我脾气坏,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东西接近你,谁都不行。也会打人,把人打进医院。”
他从没有进行过如此长篇大论的自我剖析,像是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触底反弹,一口气要把一天分量的话都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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