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嘛,你可以只听个开头,有兴趣再给钱。”
九骨本想拒绝,可老女人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他。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滴血的声音?”
“什么?”
老妪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指说:“一个银后,包你满意。你可以去打听,短街的枯女达灵最会讲故事。”
“达灵是你的名字吗?”
老太婆笑起来,笑声像被石子卡住喉咙的乌鸦:“你果然是外地人。我没有名字,达灵是所有像我这样的女人的称呼,我们越接近死亡,越能听到死灵的声音,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就是这么来的。”她的手又扬了扬。不得不说,无论后面的故事如何,她确实是个能骗到钱的老手。
九骨把一枚刻着王后头像的银币放在她手上。
老妪颠了颠银币,小心翼翼地把钱藏进口袋。
“大方的客人,如果你能在这里多住几天就好了。”她的笑容渐渐露骨,“城里有各种女孩,你长得年轻英俊令人倾倒,可以少花不少钱。”
“说说那滴血的事吧,你刚才在城门边吗?”
“当然没有了。”老太婆伸手扯起破布裙,给他看自己残缺的小腿,“我的眼睛看不太清,鼻子也不灵,只剩一双好耳朵了。有鸟一族的血之音连城墙也挡不住,你总该听说过吧?”
“那不是古老传说吗?”
“确实得从远古时代说起,不过从头开始的故事太长了。有鸟一族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音乐,一直以来有鸟族都是各国宫廷乐师的人选。无论盛宴还是祭典,只要一点鸟族的血就能让宾客们聆听人间难有的绝世仙乐。虽说有鸟一族的最后一个族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可没准还有幸存的遗族隐姓埋名地活着。”
“一百多年前,看来你也没有亲耳听过有鸟一族流血的声音。”
“确实没有。那声音与众不同,只有听过的人才会明白,要不然你不会这么爽快地给我钱。哼哼哼,你永远都忘不掉那一滴血发出的声音了。”老妪笑声不绝,“那些古老王国的国王、贵族就是这样对有鸟一族血管里流淌的血迷恋不已,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囚禁起来,每天割破手腕让血滴进玉和水晶做的碗里。”
“这是个很残忍的故事。”
“你真是心软的好人。”
市场上忽然传出一阵喧哗,十来个卫兵手执长矛大声呼喝,挡路的人纷纷让开。
“你也让一下,守卫脾气都很坏。”老妪话音刚落就被撞倒,等她强忍疼痛坐起身时,眼前只剩阴湿破旧的石墙,原本牵着马站在对面的九骨不见了踪影。她不禁怀疑自己摔下去时晕厥了一阵,不然怎么会有人跑得这么快。
卫兵经过时,九骨也像其他人一样站到一旁,灰檀木硕大的身体缩在小巷罅隙间,这才勉勉强强让开一条路。九骨目送守卫离去,良久后自言自语似的问:“你总是被人这么追着跑吗?”
从灰檀木身后的狭缝间钻出一个裹着旧丝毯的人。他浑身尘土,满脸泥垢,仿佛刚从地底爬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如泥泞中的宝石一样发亮。
“走了?”脏兮兮的人小声问。
九骨看着他,他若无其事地望着远处的人群。
“他们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追你。”
“昨天?”陌生人转过头来看他,恍然大悟地说,“你是昨晚河边的那个……”
“你偷了什么东西?”
“我才没有偷东西……你怎么会认出我?”
“你有味道。”
陌生人闻了闻自己,无辜地说:“没有啊。”
他有尘土的味道,多半是因为东躲西藏的缘故。他身上没有值钱东西,守卫或许会在市场上追小偷,全副武装的黑衣骑士不会。
“你好像不只是小偷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偷。”陌生人指指九骨横挎腰间的刀说,“你好像也不只是旅行者这么简单。”
九骨牵着灰檀木往小巷外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在他身后追问,听声音是尾随而来。
“九骨。”
“好奇怪的名字。”他果然跟了上来。
九骨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旅店、客栈、酒馆都可以。街上挂着各种招牌,他轻轻拉了拉缰绳,灰檀木乖巧地跟上。刚走到巷口,刚才离去的卫兵中有两个又折返回来。九骨的左手忽然被握住,转头看时,身后的人用那张褪色的旧丝毯裹住全身,猛然扑进他怀里。
这家伙到底是害怕被砍掉一只手还是游街示众?九骨想起行李中原封未动的钱袋,如果他是小偷,不会留下那些钱。
九骨伸手搂住他,像一对在陋巷中偷欢的情人一样紧紧相拥。守卫再次从他们身旁经过,虽然好像瞥了一眼,但毫不疑心地走远了。事后,九骨顺手将怀里的人扛起来放到马背上。
“干什么?”陌生人惊讶地问。
“既然你把我当幌子,那我至少应该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现在告别,你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那你能保证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对方想了一会儿,诚恳地说:“我不能保证,既然两次相遇都不是刻意的安排。”
他说:“那么这就是因缘际会。”
第3章 流浪的比琉卡
你到过很多地方,你应该懂很多不同语言。
听说罗南遍地是珠宝,玉之国的王坐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王座上。
你的马好像不太听话。
你的刀……
九骨在酒馆角落里用一碗炖小鹿肉汤堵住了对方不住发问的嘴,为了掩人耳目还把自己的旅行斗篷给他穿。这家伙比他想的更年轻,是一个少年正向青年迈出一步的年纪,那双明亮的眼睛几乎是灰色,在有光的地方又泛着淡蓝。
九骨伸手拿掉他头发间的一小截草叶,他似乎并不防备,心思完全被面前的鹿肉汤迷住了。
“你每天都吃得那么好吗?”
“也不是。”九骨说,“有时就吃你昨天晚上偷吃的麦饼。”
“那个很难吃,不过好处是只吃几口就会觉得饱。”
“你叫什么?”九骨问。
“比琉卡。”
“古都语?”
“你懂古都语?”
九骨摇头说:“只听过一次祭典上的祭司祈祷,古都语的发音很特别。”
“看来你记性不错。”
“这个名字不比九骨更奇怪?”
“名字不就是为了指代吗?有些人,尤其是那些有名望有身份的人,在这个地方有一个称号,在另一个地方又有一个。或者你也可以随便想个喜欢的词来当我的名字。”
九骨决定换种方法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古都语取名?”
“是把我养大的人给我取的,我们住在镣铐湖北面的弥尔村,离这里不远。”
比琉卡睁着那双发亮的眼睛,九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问过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在古都语里比琉卡是深渊和幽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使发音好听,这样的寓意也不适合用来取名。
“她老得经常只能一整天坐在同一个地方,耳朵也很背,有时会突然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其实什么都没有,可她却说声音一直在,只是人们聋了才听不到。九骨是什么意思?”比琉卡突如其来地问。
“九骨就是九根骨头。”
“这么简单?”
“嗯。”
“你为什么到处旅行?你看起来也不像商人。”
“我和别人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
九骨没有回答,比琉卡就低下头继续喝那碗香浓的小鹿肉汤。
“你要在这里住几天?”填饱肚子后他又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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