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开门想要看个清楚的男生立刻被吓到,赶紧关上了门。
咔嗒。
关门时的落锁声发出轻微的响动,在死寂无声的走廊里如此清晰。
已经走过去的怪物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向宿舍门的方向望来。
男生也在这一刻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
已经很难再将那东西与人类联系起来,哪怕是曾经。
骨肉剥离,本应该是手脚的地方已经失去肢体,却连断口都没有,只剩一片平滑却腐烂的青黑斑驳皮肤,不断冒着小泡又消失,像是在那块皮肤上,埋藏着一眼沸腾的岩浆。
然而,就在那东西的脑后……如果那被撕扯得扭曲变形,像是小孩吹泡泡吹出来的椭圆,还能被称为大脑的话。
脑袋后面,却粘连着手脚。
虽然被拉扯得极长,极细,像一根根飘摇在空中的红色金针菇,但还能依稀看出它曾经拥有的分叉和形状,它们取代被怪物踩在脚下的黑色长发,成为了它新的头发。
反而是那头颅下面的身躯,失去手脚和所有凹凸起伏的人体曲线,变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棍子,像一棵长得过于笔直的树木,上方.插.着人头,而树木下方的黑色长发,像是它新的根须。
榕树的气根,飘摇在地面和空气中,随时准备好在原地扎根。
那诡异的怪物缓缓转过头,看过来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鼻子嘴巴,更没有下巴颧骨轮廓,更像一块被随手揉碎又挤压形状的面团,每一处转折和走笔都出人意料,似人非人,混沌的恐惧。
只有两个像是被随手撕开的孔洞,里面镶嵌了两枚黑核,像是眼珠,无神的看向宿舍。
透过猫眼看到这一切的男生瞬间被吓得冷汗津津,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祈祷怪物赶紧离开。
但他的祈祷却事与愿违。
怪物歪了歪头,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它拖着怪异的身体,一步,一步,迟缓的向宿舍大门行走。
它在宿舍门前停下脚步,弯下腰,用那双勉强能成为眼睛的黑核,猛地看向大门猫眼,紧紧贴近不留一丝缝隙,占据了整块凸起的玻璃。
男生没想到它会从猫眼看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吓恐惧,却连动也不敢动,像被那向宿舍内探究的视线死死钉在原地,僵直的站在猫眼后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保持自己刚刚向外看去的动作,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与那怪物对视。
他看到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眼珠里,蜘蛛网般密布着青紫色血管,纵横交织,将黑眼珠切割得细碎没有神采,像已经僵化的玻璃弹珠。
一眼望进那边黑色深处,甚至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是被蜘蛛网捕获的猎物,牢牢粘死在蛛丝之中,被循着丝线前来的蜘蛛撕咬,吞噬。
无法挣脱。
只隔着一层门板,男生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外面怪物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呼哧,呼哧……像破了的风箱,粗粝的摩擦着空气。
男生觉得奇怪。
怪物也需要呼吸的吗?
很久,他才慢了数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哦,那不是怪物的心跳和呼吸声。
是我的。
他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所有感知,像被蛛丝包裹的茧房,在逐渐下陷,沉沦,浑噩。
失去对自己身躯和神智的掌控,成为蜘蛛网的一部分。
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男生用尽了自己所剩下的全部力气,拼命将自己的意识从那张密密麻麻包裹住他的蛛网中向外拔。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又将把他带向何种境地。
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大脑在向他疯狂示警,嘶吼着要他离开:快逃,会死!
“后面再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男生脸色煞白,心有余悸:“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我舍友今早返校,说一打开门我就从门后站着摔向他,像立在门后面的尸体……他差点以为我死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什么也记不住。”
“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双眼睛。”
黑得像夜色的眼睛,牢牢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只要稍微想起,当时独自一人隔着薄薄门板与怪物对视的恐惧,都会重新涌上心头,将心脏牢牢抓住,近乎窒息。
男生忍不住问左春鸣:“你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吗?真的是鬼?”
左春鸣看了明荔枝一眼。
四目相对,明荔枝严肃的向他微微点头。
没错,那就是祈老板在抓的“鬼”,也是污染计数器示警的源头。
但是在男生身上,甚至他的宿舍内外,都没有检测到污染粒子,计数器并没有示警。
左春鸣皱眉,疑惑用眼神询问明荔枝。
明荔枝苦苦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当着男生的面不好直接讨论污染,他便将信息发给了左春鸣。
[有可能在他看见怪物的时候,怪物还没有真正变成鬼,而是在堕化过程中。]
按照祈行夜之前的猜测,导致女生宿舍被污染的源头,是之前那个跳楼自杀的男生。或许那男生在死亡后仍有抵抗,没有立刻堕化成污染物,而是僵持了很长时间,在那期间苦苦挣扎于杀和不杀之间。
也因此使得大部分人明明看到了“鬼”,却还存活,并没有出事,顶多只是沾染了污染的灰尘。
而直到女生出事,那时候,才是污染物真正堕化和残害生命的开端。
左春鸣思索,忽然皱眉脱口而出:“不对。”
“啊?”男生迷茫抬头。
左春鸣转头看向他,严肃问:“你遇到鬼,是在女生宿舍出事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男生回答得干脆:“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因为隔壁女生宿舍出了事,所以我才会反锁房门,听到声音也没有直接推门出去看。不然以我平时的习惯,睡觉之前从来不检查房门的。宿舍楼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也正是因为这难得的小心,竟然真的救了他一命。
在左春鸣提起这件事之后,男生转念再想想当晚的情形,顿时一阵后怕,惊起一身冷汗。
“幸好锁了门,要不然,可能连具全尸都剩不下了……”
但这对左春鸣而言,却绝非好消息。
他眉眼严肃,看向明荔枝,眼神中透露着明晃晃的疑问。
不对。
顺序错了。
他们本以为目前在宿舍楼附近游荡的污染物只有一个,被之前握有的情报所误导,以为是污染物在抓“替身”,一个替换一个,始终只有一个存留。
但从现在男生口中得知的消息来看,当时已经开始异化的污染物,曾经是女性。
而其他人所说的,听起来更像是男性。
就是跳楼自杀的那位。
如果是在女生宿舍出事后……那就意味着,他们之前的猜测,被全部推翻。
污染物,不是一个。
而是多个。
在污染源扩散了污染范围之后,很可能连出事女生的一部分也被硬生生留在这里,异化中变成了怪物,继续狩猎人类。
“很有可能……就在这栋楼里。”
明荔枝惊呼出声:“它藏起来了!”
“那他们之前听到的声音。”
左春鸣瞥了一眼身边满头雾水的男生,隐晦向明荔枝道:“就是它。”
是污染物在异化过程中的痛苦嘶吼和挣扎。
这几日来男生宿舍楼所能听到的异响,不是闹鬼或幻觉,而是实打实的,污染物发出的声音。
从人,到怪物,发出的痛苦悲鸣,试图向旁人求助。
却没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像只剩下独自一头鲸鱼的海面,种群之间不互通的语言产生了误解,求助与恐吓的信息混杂错乱,最后在无力的绝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异变,扭曲,丧失了所有曾经身为人类时的模样。
镜子里映照出的,是一张自己也不再认识的陌生面孔,可怕而狰狞。
再也不是人类。
这个意识击垮了污染物,成为堕化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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