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缪尔笑了笑,眼眸弯得狭长:“深渊二十三个部落与周围的山川湖海,吾王感兴趣吗。”
昏耀:“……。”
兰缪尔:“深渊的部落共有二十四个,只有在魔王出世的时候才能短暂地联合起来,每当魔王死去,部落之间立刻分崩离析,且必将伴随着血流成河的战斗。”
“吾王,您就从没有想过,彻底终结这样的内部残杀,真正一统深渊吗?”
完了,魔王眯眼磨了磨牙,暗想,被拿捏了。
第一年的时候,兰缪尔尚显稚嫩天真。两年过去,披够了羊皮的狐狸终于露出狡猾的眼眸。
它亮出爪子,精明地扔出魔王无法抗拒的诱饵。
像昏耀这种魔族,骨子里的征服欲就是天生的,他怎么可能没想过?
兰缪尔:“如果吾王对此感兴趣,我还可以帮助您清点子民的数量、发行统一的货币、制定赏罚的律法、控制传染疾病。”
“我还知道如何限制部落首领的权力,如何以礼仪教化族人。”
“吾王,我曾是人类王国的君主,如今是您的俘虏。”
兰缪尔俯身,轻吻了一下昏耀的鳞尾。
他平静地说:“请用用我吧。”
有些事实,昏耀不得不承认。
圣君兰缪尔·布雷特,神明赐福,皇室长子,自幼接受最优渥的教育,拥有沃野千里的国土,数量远胜魔族的子民。
在一些学识和眼界方面,别说昏耀自认不如他,放眼整个深渊,在这种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个部落首领能比得过他。
昏耀当然恨人族,就像深渊里的每一个魔族那样。
但当“是否接受人类的辅佐以造福族人”的选择摆到面前时,魔王独自沉思了两天,做出了抉择。
昏耀对兰缪尔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兰缪尔就说:“如果我哪一天犯了错,吾王大可杀了我。”
……后来他才知道,这句“开弓没有回头箭”,说的并不仅仅指自己。
魔王开始向奴隶学习人类的知识与技术。
他并未有意掩盖这件事,何况那些明显来自于人类王国的东西,说凭空变出来的也没谁会信。
很快,昏耀的臣属们纷纷惊恐地赶来劝谏。
“人类贱猪怎么可能真心帮助魔族,肯定包藏祸心!”
魔王懒洋洋坐在王座上:“那就挑出他的罪状,我给他治罪。”
抗议的魔族们噎住了,大眼瞪小眼,最后喊:“就,就算现在还找不到把柄,迟早——”
昏耀:“那就找到再说。”
魔王竟然开始重用人奴,以人类的知识改革王庭。
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像飞起的纸片一样传到王庭之外,惹怒了无数个部落的魔族。
到了年末,也就小半年的时间,王庭内外同时大乱。
原本忠诚于昏耀的部下一个个离了心,包括那些从昏耀还未建立王庭时就陪他打天下的老伙伴。
那些曾经热忱地仰视过魔王的眼神,从不解到失望,从悲愤到仇恨。
“昏耀吾王!”他们怒骂,“难道你为了权力,已经忘记了种族的仇恨,忘记了先祖的冤魂!?”
昏耀懒得说话,只是冷笑。兰缪尔冲上来,清瘦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厉声与那些魔族一个个辩驳。
与此同时,先后造反的部落达到了八个。
有的部落十分弱小,攻打王庭不亚于以卵击石。但他们依旧翻山越岭而来,最终化作汇聚的鲜血流入河中,不知能否有一日流回故土。
也有的部落十分强大。瓦铁、贞赞、黑托尔三大部落,都有着能与王庭较量一番的底蕴,而三位部落首领,全都不支持魔王的改革。
其中首领瓦铁高傲蛮横,与昏耀本来关系就很紧张;而首领黑托尔得知人奴事件后,直接扬言要砍下断角魔王的脑袋祭祖;就连原本对王庭最为忠诚的首领贞赞,也开始隐隐采取观望态度。
这惨烈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兰缪尔的想象。
“……是我低估了魔族对人类的恨意。”
他来找魔王认错,愧疚地低声说:“吾王,还是暂缓一些吧。”
昏耀冲他露出尖利的犬牙:“想得倒美,滚!”
昏耀毫不动摇,这个魔王的心肠好像是铁做的。
外面的部落叛乱了,就出征去平定;自家的臣属闹事了更简单,清晨佩着那把弯刀出门,回来的时候浑身的血腥味。
那段时间,刺客的数量激增。
有那么一次,冷箭都要射到兰缪尔的胸口。
昏耀硬是伸手去挡,箭镞穿透了掌心。
——魔族的王,竟为人奴挡箭!
刺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魔王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昏耀面不改色地把箭拔出来,丢在地上踩断了,然后就用滴血的手掌把刺客按在地上,活生生扼到没了气息。
兰缪尔就在一旁面无血色地看着,直到昏耀结束了战斗,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把他抓走了。
……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王庭的一位魔将起了异心。
将军名叫木玛,是跟随昏耀拼杀多年的大魔,亲如手足。
同时,也是摩朵的青梅竹马与合化伴侣。
甚至当时,昏耀已经在帮摩朵和木玛筹划婚配。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木玛筹划刺杀的证据被送进魔王的宫殿。
昏耀沉默了大约一刻钟,然后把摩朵叫来,将自己的青铜弯刀扔在她面前:“去杀了木玛,或者来杀我。你自己选吧。”
摩朵拿着刀走了,片刻后回来,手里提着木玛的头颅。
她眼眶通红,似乎哭过一场,但面庞却坚定。
“摩朵是个劣魔,”摩朵自嘲地笑着歪歪头,“当年吾王重用我的时候,那些反对的家伙也是这副嘴脸,我都记得的。”
……在深渊,爱是割舍。
那天夜晚,兰缪尔终于崩溃了。他哭起来不出声,只是咬着自己的手臂发抖。
昏耀把兰缪尔搂在怀里,低声问:“决策是魔王下的,杀孽是魔王造的,你只是一个被我压榨的可怜俘虏,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兰缪尔哽咽说,死的魔族太多了,或许是他错了。
昏耀笑话他:“好歹是个君主,你这么怕杀戮,难道从没杀过同族子民?”
兰缪尔闭眼摇头,魔王就说:“要做君主哪有不杀人的,你没杀过,那就是有旁人替你杀了,哼,也不比我清白。”
他本来是习惯性地逗奴隶玩,没想到兰缪尔一下子掉了眼泪,但神色很平静,只是红着眼眶说:“吾王说的对,我本来就是罪人,下地狱也是活该的。”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对自己身上的苦难视而不见,可但凡伤害到他人,就难过得要哭。
“地狱,”昏耀低声问,“兰缪尔,你们神教所说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兰缪尔努力回想小时候长老讲的那些故事:那里暗无天日,永远是酷热或者苦寒,魔鬼们四处流串,罪恶的灵魂在此处受苦……
不料昏耀大笑,说那不就是深渊的样子么。
“看来地狱也不过如此。既然在深渊里我能做魔王,那么到了地狱,魔鬼也都要跪下来亲吻我的鳞尾。”
昏耀笑着揉了揉兰缪尔的头发:“至于你,你还是做王的奴隶,和现在一样,有什么可怕?”
兰缪尔哑然失笑,泪珠从眼角滚落。他从没想到有谁能以这样嚣张的态度阐释“地狱”。
他把额头贴近魔王的胸口,双足勾着那条长长的鳞尾,闭眼睡了。
那时昏耀就想:这个人啊,还是笑起来好看。
……
同样是第三年的最后一个月。
兰缪尔不止传授知识技术,更开始插手魔族的大小事务。
没错,昏耀这个人,哦不,这只魔——在独断专横上有着无出其右的天赋。不仅没有被反对声吓退,反而亢奋起来,变本加厉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