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尔再次睁开眼,就看见了那扇门。
那是一扇仿佛能吸掉所有光线的黑门,无声悬浮在虚空中,随着时空缝隙的乱流不断扭曲着线条,正立在他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那些被抹去的记忆,连同身体的知觉一同回归,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原来那天晚上他梦见的是这些东西,甚至暴露出异状让西泽撞见,所以雌虫这几天才会这么反常……
耶尔有些恍惚地抬起眼,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处在某种奇妙的空间中,这种奇妙的感觉他在猝死前夕也感觉到过。
——只要推开面前这扇门,他就能回去了。
这个念头仿若一道惊雷,一瞬间破开了所有混沌,让他瞳孔骤缩,几乎瞬间从出神中清醒过来。
能回去了?!
耶尔下意识就按上了那门把手。
却又在蓄力前夕生生停住,然后僵硬地一点点松开了手。
不行。
不能就这么走了。
先不说这会不会是陷阱,门后也许不是回家的机会,而是彻底的死亡……也不管这机会是不是只有一次,他都不可能抛开一切离开。
冲昏头脑的惊骇和狂喜褪去,西泽的脸浮现在脑海中,让理智重新占领高地,仿佛一根坚固的绳索,紧紧拉扯着他无法再上前一步。
耶尔收紧手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而好像因为做出了抉择,那扇静候着的门好似水中的倒影般消失不见,而那股熟悉的波动也瞬间离他而去。
“?!”
下一秒,耶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然是灯光明亮的实验室,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呃?!”
如果不是他真的摔倒在了地板上,耶尔差点会认为那只是他的幻觉,或者某种出神时的幻想。
耶尔呼吸急促,耳廓里全是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强撑着从半跪起来,努力缓解一阵阵的眩晕。
而仿佛为了证明刚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那小半个月前的梦境内容再次涌现在脑海中。
妈妈、校长、导师……他最后应该是变成了植物人的。
耶尔终于缓过神来,意识到摆在眼前的是一个怎么样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怎么样,但假如那边没有过去多久,那么他的身体很可能仍然躺在病床上,只是被确诊成为了植物人。
那扇门的存在已经脱离了生物的最高认知,但应该就是导致他穿越的罪魁祸首,耶尔能感觉到它并没有就此消散,只要时机得当,门一定会再次出现!
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他就还有回去和存活的希望。
这两个简单的因果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得出了一个他曾朝思暮想的结论——
他能回家了!
他能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几乎刻进了骨血,几乎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从灵魂中迸发出最原始的喜悦和渴望。
而现在,无比简单的选择摆在了面前,甚至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用力推开那扇门,往前踏出一步,就能顺利回去了。
但是他走了,西泽怎么办呢?
蓦地,这个名字挤掉了那具有强大诱惑力的两个字,牢牢占据了上风,好似强劲的蔓草一般扎根在心脏,和每一根神经血管紧紧纠缠。
平时或许还没什么感觉,一直到这种时候,才撕裂般一下下扯着痛,提醒着他还有无法忘怀、也无法舍弃的东西存在。
“……”
耶尔仍然半跪在地上,呼吸却从压抑着急促的激动,逐渐放轻到最后几乎静止无声,嘴角从忍不住扬起到逐渐拉平,最终紧抿起来。
手心下的地板冰凉,几乎要冻僵那一片的血肉,但很快就有一阵融融的暖意跳跃到那里,一点点修补低于舒适值的体感温度。
雌虫总是致力于给他送一些,会让他时刻想起他的礼物,无微不至,潜移默化地挤占了周围的空间,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已经不可或缺。
耶尔的嘴角弯了一下,又很快抿了起来。
而且他不久前才承诺过,不会擅自离开,会好好陪着雌虫生活在主星的。
他们才确定关系不久,换算成人类的说法,就是还处在如胶似漆的热恋期,而且因为工作而聚少离多,都没能呆在一起多久。
已经说好之后要一起去旅游,去摸传说中手感很好的小羊羔,要一起去看雪山泡温泉……甚至雌虫还小心翼翼地说要给他生一个蛋。
只是简单地数了一下,他和西泽之间就已经有这么多的牵绊,还有无数等待着一一兑现的承诺和约定。
耶尔曾以为自己是流浪到这里,没有根系也不适应气候的种子,时刻等待着借一阵风重回熟悉的土地。
现在那阵风来了,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自己早已扎根这陌生的土壤,长出了千千万万的根系,汲取着新的养分延续一段新的生命。
雌虫不是那土壤,却是生长在身旁高大而沉默的树,他们的枝叶交叠,根须联结,再也没办法在分离时不伤到对方。
“耶尔!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一道震惊的声音将耶尔惊醒,他用力闭了闭眼,扶着一旁的仪器从地上站了起来,制止了艾科把他打包到医疗室。
“没事,刚才不小心绊倒了。”
耶尔清了清嗓子,才发现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清,“可能还有点困,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你的脸好白……”
无意让艾科担忧,他暂时屏蔽了刚才混乱的思绪,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快步走进实验室旁边的隔间。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耶尔倚靠着门没有再动,好半晌才想起来要打开灯。
他扶着灯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动僵麻的腿,走到了洗漱台前。
哗啦啦——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缝,耶尔捧起水冲了一把脸,被那冰凉刺激得头脑空白。
镜子里的虫黑发凌乱,看起来神态恍惚,虽然不至于显得病态,却仍然有挥之不去的阴影,无形的丝线般紧紧地缠绕着他。
他恍惚了一瞬,仿佛又见到了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不知往何处去的,茫然无措的小孩。
那时他重病未愈,失去了母亲,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
可那只是人间,有苦有甜有恶意也有善意的平凡世间。
真正的地狱,是得到了又彻底失去,是甜过了才发现那苦涩的芯——
从遥远的云端坠落,粉身碎骨才更加彻底。
耶尔的指尖湿漉漉的,轻抚上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喜悦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篇空空荡荡的苍白。
和西泽呆在一起这么久,唯一学到的只有雌虫面不改色的城府,能轻易骗过担忧他的虫的眼睛。
他又笑了一下,却难看得自己都看不下去,眼泪差点又涌出了眼眶。
……可他明明已经不再那么害怕虫族了。
明明已经决定要留在这里,和雌虫一起好好活下去。
那天的梦境确实是一个美梦,是支撑他一路走下来的星星般的善意和帮助。
但抹去便抹去了,他不记得,就慢慢不会再想了,却偏偏恢复得如此不合时宜。
现在要怎么办呢?
耶尔苦笑一声,深吸了口气放空思绪,双手撑着洗漱台两侧,垂着脸沉默许久,而直到鼻尖一滴水倏地落下。
啪嗒。
他突然浑身一震,抬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要见到西泽,现在,立刻,马上。
“师弟?你去哪,好点没有?!”
和艾科擦肩而过,耶尔匆忙之下,只顾得上说一句拜托师兄锁门,就飞快跑了出去。
研究所的位置不算偏远,他等不及电梯,便三步并作两步下着楼,期间还碰到了一名多年坚持爬楼锻炼身体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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