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云疲惫地坐在地上,画笔也跟着掉落与瓷砖上,暗红色的颜料溅出鲜血般的痕迹。
许久。
他回忆起黑狗的笑容,决定放过自己,偏过头去不再看画框,撑着地面爬起身,走到窗户边。
时间大概是早晨四五点,朦胧的晨曦穿透朦胧的朝雾,将花园里的一切衬得如梦境般委婉动人。
沈暮云此时感到了孤独。他看向花园中的桂花树,想起总是让他恐惧不已的银色怪物,想起每晚的梦中约会,还有自己为怪物作画时奇异的滚烫情绪……紧跟着,他又想起沉默体贴的沈乙、温柔细致的沈甲、热情活力的沈丁、邻居家快乐无忧的大黑狗,甚至……甚至还有餐厅里狂热告白的沈冰。
这些记忆加深了他的孤独。
他忍不住伸出双臂,用力抱住自己,片刻后转身离开画室,去卧室泡了个热热的澡,希望能趁着天没亮再睡一会。
或许还能做个美梦呢?
而正准备闭眼的前一秒,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滴滴的声音。
——有人在凌晨四点给他来了信息。
沈暮云拿过手机,划开屏幕。来信人居然是沈丁。
沈丁一如既往的话多,字里行间带着真挚的活力:
“前辈,我今天灵感非常好,不知不觉中竟然画到了这个点。我现在站在自己的新作品前,忽然特别特别地想你,想跟你分享一下最近的作画感悟,如果能得到你的点评就更好了!你身体好些了吗?如果有时间的话,周四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沈暮云安静地看完了整条信息。
孤独之后,人总是格外容易被触动。
他勾起嘴角,想起梁和玉的建议,没有过多犹豫,回复道:“好,我也想跟你交流下写实风的作画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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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引
◎哪有人后脑勺会长眼睛?◎
沈暮云遇到沈丁是在一个画展上。
那是A艺大主办的新锐画家展,办展时,沈暮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还没有恶化,仍然在学校里正常任教,所以以评委的身份出席了画展,负责抽象主义作品的评选。
抽象主义展区在最里面,需要穿过整个展厅。沈暮云当天去得有些晚了,一路急匆匆地往里赶,却在古典油画区被一幅不怎么起眼的作品吸引了注意力。
作品里画的是一瓶快要凋零的鸢尾花,平平无奇的题材,平平无奇的展位,夹在巨幅的古典神话作品之间,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忽略。
但沈暮云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无法再挪开视线。
作者明显偏向于写实风格,形抓得很准,对色彩理解极为细腻,用色有种朦胧的、忧郁的美感,让画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看不见的委婉的纱,为这束平平无奇的鸢尾花灌注了第二层更具艺术性的生命力。
沈暮云忍不住在画前站立了许久,直到创作者本人拍了他的肩膀,用惊喜的语气问:“您是沈暮云老师吗?”
……
再见到沈丁,他一如既往地热情而充满活力。
沈暮云艰难穿过堆满杂物的画廊,看到染了一头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盘腿坐在地面,廉价的衣服上沾满了颜料,正专心致志跟眼前的油画奋战。
沈暮云放轻脚步走过去,发现他在画肖像。
画里的人拥有如雕塑般完美无瑕的侧脸,眼睛忧郁,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为眼前的作品惊叹。
沈暮云愣了一下。
沈丁画的内容……是他们初遇的情景。
他的画工又精进了,笔触比那日的鸢尾花还要细腻,近看时甚至能看到人物皮肤上的肌理,但这种细腻又和超写实主义的作品完全不同,介于写实与非写实之间,更像是经过大脑记忆处理后的美化版画面。
明明画的主角就是沈暮云,但他看着画,好像在透过别人的眼睛看自己。
沈丁画得认真,沈暮云也看得入神。
两人一站一坐,安静地专注于同一件事。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沈丁是背对着他的,看久了之后,沈暮云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沈丁的后脑勺也长了眼睛,正赤裸地直勾勾望着他,目光极为浓烈,像是有实体的东西,在一寸寸狂热地舔舐他的皮肤。
沈暮云喉咙里升起干涩的热意,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脚踩到木架,发出轻微响动。
沈丁的画笔一顿,回过头看到沈暮云,立刻露出笑容,把画笔直接丢进桶里,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前辈!你来了。”
哪有人后脑勺会长眼睛,沈暮云想,一定是他又产生了乱七八糟的错觉。
他看着沈丁没有任何阴霾的笑脸,忍不住感到内疚,抱歉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离上次见面过去许久,沈丁似乎又长高了。
他已经从A艺大毕业,但沈暮云依然会在表白墙上看到他的名字,甚至偶尔会在女同学的期末作品里看到他的画像。不过,毕业的这几个月让沈丁和在校时有了微妙的不同,生活磨掉了他的一部分少年气,那张英俊的脸逐渐带上了成熟男性的稳重。
沈暮云打量他脸上沾的油彩,看着看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移到了他的耳朵上。
沈丁的耳垂长得很好看……不,或许不能用好看来形容,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长得恰到好处,饱满、通透、柔软,像一块温暖的玉雕,让人联想起与母性相关的东西。
沈暮云的喉结动了动,感到口渴。
而那对耳垂在他的注视之下迅速染上了红色,甚至比脸上沾的油彩还要红。
沈丁飞快把刚才的画像藏起来,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颜料,又低头看了看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忽然开始磕巴:“暮云哥,你、你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到下午才来。我那个、先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两分钟!”
“我看到了,”沈暮云指了指他藏起来的那幅画,“画得很好。”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老天作证,在五分钟前,沈丁的皮肤依然白皙细腻,而不像现在这样红得像煮熟的虾。
他死死抓着画框,磕巴得更厉害:“我只是只是在练手,云哥,你你知道的,我人像一直画得不太好,但最近有、有了一点灵感。”
沈丁这么紧张,搞得沈暮云也莫名开始拘谨。他的心跳加快了几拍,沉默几秒,也跟着咳嗽一声,道:“没关系,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创作素材。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沈丁扯扯衣服:“好!等会我们详聊。”
他转身大步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蓦地停下脚步。
已经通红的耳朵变得更红了一些。
他转过身来,红着脸发出邀请:“要不,就来我房间聊?下面连条凳子都没有。”
沈暮云往楼上看了一眼。
沈丁刚刚毕业一年,家境不太好,毕业后一穷二白,还是沈暮云介绍他来了这个画廊,薪资虽然不高但胜在清闲和包吃包住,所以他平时住在画廊二楼的隔层,去他的房间要爬那种最传统的梯子。
沈丁邀请完,自己又觉得过意不去,赶紧补了一句:“没事,或者我马上下来,我们去外面……”
沈暮云道:“好,如果你不介意。”
沈丁愣了一下。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笑容灿烂得极具感染力,仿佛得到了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不介意!”他说,“欢迎前辈。”
梯子已经非常老旧,踩起来还会咯吱作响。沈暮云因为作画的原因经常爬上爬下,爬起来很熟练。
一上来便是阁楼。阁楼的天花板虽然低矮,面积却不算太小,有一室一厅那么大,带独立的卫浴和简易版厨房,其中一整侧的墙都是玻璃,采光很好,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
可以看出来,沈丁花了很多功夫来布置这个小家。
墙上高低错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木质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米八的大床被阳光照得蓬松又柔软,床对面是一整面墙的白色幕布,晚上可以关了灯窝在床上看电影。床的旁边放了双人的懒人沙发,再旁边还摆着极具设计感的深红色酒柜,酒柜里满目琳琅各色酒瓶……全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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