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直接告诉我,”沈丁很认真地跟他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每时每刻待在你身边。”
沈暮云感到很羞耻,他竟然在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情绪失控。
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谢谢。先吹干头发吧,小心着凉。”
沈丁点点头,没有去浴室里吹,而是把吹风拿到房间里,就坐在沈暮云不远处吹。
他丝毫不觉得沈暮云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依旧毫无阴霾地看着他笑,在吹风的嗡嗡声中大声道:“等会我给你看我最近的最喜欢的一幅画!看完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馄饨,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
他们今天相约,就是为了聊画。
沈暮云点头:“好。”
沈丁的笑容更加灿烂。沈暮云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大约是被他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
沈丁吹干头发,又去了一趟画廊,很快抱上来一幅还没有干透的油画。
他的耳朵莫名又红了,有些紧张地把画展示给沈暮云看:“看看我这幅,怎么样?”
两人都站在窗户边,几乎凑在一起,齐齐打量沈丁的新作。
这一幅也是人像。
画中的年轻男人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还在往下滴颜料的画笔,头微微歪着,似乎睡着了。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摆动,阳光以俊秀的鼻梁做分界线,在他的脸上留下冷暖两种色调。
沈暮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连画中主角是他本人这件事都彻底忽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绕到画的背后,摸了一下画布。
熟悉的粗糙质感……
但沈丁的用色已经细腻到让他误以为画布是温热的人类皮肤。
沈暮云发出惊叹,凑得更近,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从过分细腻的画作里辨认出笔触,可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像是直接从画布浮出来的,既没有颜料的厚度,也找不出作画的痕迹,颜色融得浑然一体。
哪怕是最顶尖的超写实主义流派大师,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多多少少能看出笔触痕迹,毕竟颜料最终会干涸。
沈暮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画的?”他反反复复打量,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非常漂亮的色彩……我能确定它属于油画,又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油画。”
沈丁完全忽略了这个问句,只是腼腆又迫不及待地分享画背后的故事:“我大二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过你,你坐在椅子里睡着了,旁边还放着画到一半的作品,阳光在你脸上投出两种不同的光影,让你看起来比一旁的画还要美……”
沈暮云:“为什么一点笔触痕迹都没有?是用了特制的什么画笔吗?”
沈丁:“这样的场景一直深深刻在我脑中,每次在我进入瓶颈的时候都会浮现出来,成为我继续创作的灵感源泉。所以,上个月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幕画成我最好的作品。很神奇的是,三年过去了,落笔的时候我发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我脑中。”
沈暮云:“色彩调得很好,柔美得简直让人惊叹,我甚至能从色彩里看出作画者的情绪。”
沈丁:“是的。所以几个月前,我在画展上看到你站在我的画前,简直像在看一个虚幻的美梦……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的作品,高兴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甚至连走路都同手同脚,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跟你说话。”
沈暮云:“……”
沈丁:“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颜料里,前辈,你喜欢吗?”
“……”
“前辈?”
漫长的沉默。
许久,沈暮云终于从画里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沈丁,像是才意识到他们驴头不对马嘴地交谈,愣了片刻,眼睛里浮现出惊讶,后知后觉问:“啊,这个画的是我?”
沈丁:“……………”
有那么一瞬,沈暮云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和沈冰一样的表情。
面具凝固,表情冻结,似乎在瞬间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
但沈丁已经不再是沈冰,他早就在失败的经验里成长得更强大,很快就调节好情绪,露出略显勉强的笑:“是的,云哥,我画的是你……不像吗?”
沈暮云重新看向画布,这才越过那些艺术细节,注意到画内容本身。
沈丁画的确实是他。
他睁大眼,再次认真打量许久,道:“不,画得非常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沈丁:“………”
宝贝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充分学习人类的文学课程、并汲取了沈冰的教训之后,他花了一整夜时间,斟酌每一个标点符号,终于写出了更含蓄的告白之语——
而他的宝贝看样子一个字也没有听。
沈丁脸色苍白,人皮几乎要出现裂缝,又故作坚强地勾起嘴角,维持住最后的伪装。
“大二那年……我看到你画到一半坐在椅子里睡着了……”他顽强地重复,“这个画面一直刻在我脑中……无法忘记……”
沈暮云望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你能够凭借几年前的记忆画出细节这么丰富作品?”沈暮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我需要向你请教。我很少画写实类的油画,但有一幅重要的作品不得不完成。”
“……”
沈丁的眼睛在短短十几秒内闪过许多沈暮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变成一潭起不了波澜的死水。
片刻,他用悲伤的语气开口:“……好的,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
丁:不如做狗!(咬牙)
第16章 宿
◎把他严实卷起来,藏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浪漫告白计划都化为了泡影。
他们最终哪里都没去,就在阁楼里点了馄饨外卖,吃完后一直画画到半夜。
沈丁认命地继续画之前未完成的肖像图,而沈暮云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动不动仔细地看,看他的构图、调色、运笔,全神贯注,只偶尔和他交流几句。
“你的笔是特制的吗?”沈暮云眼也不眨,“为什么完全没有笔触?”
当然是特制的。
用的是从触手上剪下来的绒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颜色,柔软得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丁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提议:“我送你一支?”
沈暮云:“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更习惯再大一号的笔。”
沈丁遗憾:“好吧。”
他继续作画,心猿意马。
过了一段时间,沈暮云又问:“作这种写实类的画,可以不看任何参考物吗?离我们在画展上相遇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顿住。
沈丁补充:“过去了五个月零三天。”
沈暮云惊讶:“你记性真好。”
沈丁把嘴唇勾出精心计算的弧度,像开屏的孔雀一眼展示自己的仔细捏造的脸:“是的,前辈,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他的心上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沈暮云又问,“我在画二十年前的某个场景,很多记忆都丢失了。”
沈丁道:“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要画它呢?”
沈暮云沉默。
没等到回答,沈丁笑了笑,又道:“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画,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写实早就无法验证、也不再重要,创作本身就带有艺术色彩,哪怕是超写实主义,也并非百分百的还原。”
“不,这很重要,”沈暮云对于这一点极为执拗,“我知道没法百分百还原,但依然希望更多的靠近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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