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喝点水先,吃的叫人传来了!”
王玖镠皱了皱眉但也没责怪,大口地将那盏茶水喝尽,随后一个摆手示意还要,就这么喝下了个满盖碗后,他几声呛咳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脖颈,又猛地抬头而向茅绪寿,发出略带喑哑的声音
“你这跟个进了客栈的货一样站着干嘛!不坐下等着我给你点个稳魂灯吗?!”少年这才意识到屋里的茅绪寿还是站着的,满口道歉地从屋里搬了把黑檀镂花太师椅,连请带扯地让茅绪寿坐到了床边,这时两个双手满满热盘的婆子入了屋,将菜和两个瓷盅放下后,也凑到了床边
“哎哟少爷呀!你是把我们吓死了啦!我说要给你做几个爱吃的,结果老爷说昏沉几日不能马上吃平常饭菜,你要是想吃,厨里都有,一定要说哦!”
这二人口音浓重,七嘴八舌地在床边聒噪了好一阵,王玖镠满口应下一堆叮嘱地下了床,脚下有些无礼,好在茅绪寿和少年早有预料地给了个支撑,他在墨纹雪花石嵌心的圆桌前坐下,汤勺舀起那盅鲜蚝芡实煨猪肚,一口过后停顿片刻,而后猛地抄起了水煎包入口大嚼,纵使喉中依旧有些干涩难咽,还是吃下了两个才勉强停手
“你把我弄回来的?”
他满口模糊地对茅绪寿挑了挑眉,茅绪寿生硬地点了点头,他端起瓷盅灌下大半汤水后,敷衍地朝着身旁人做了个抱拳礼示谢,随后用肘节朝着又端来油香带烟的蛎饼的少年腹部轻轻一撞
“他吃过没?跟他说话费力气”少年赶忙点头,王玖镠回头瞥了一眼,便专心于了满桌精细软口的美味之中,待到桌面盘底油光映上梁后,长吁一口气,又转向了那茶水还剩大半盏的茅绪寿
“真是丢人,还让你个几日大耗的麻烦,算我欠你个人情!唉……不对!”他又唤来那个少年
少年是他房中的家仆名叫“王利事”,在岁数不大的时候被王家买来本打算做医堂的学徒,可人心细却对医药之事不上学,因此才来了家院做仆,利事不一会就给他找来了一路随行的那布挎,蒙灰拈土,甚至还溅上了些不知那夜两人谁刮擦在上的血痕,他眼睛盯着茅绪寿没移开,另一手在布挎之中胡乱翻找,随后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厚纸拍在桌面,正是被茅绪寿冷落的房地契
“替你保下了,不欠了!”茅绪寿看了看桌上的纸张又抬眼向他,一声“不要”移开了眼睛,下垂的长睫掩起了眼中的情态
“我不要”他声音坚决冷淡,王玖镠没有半分意外地点了点头,啜了口茶水
“你若有朝一日打算跟我说说缘由我定洗耳恭听,今日之后,我不再问”屋中氛围凝固了些许,好在王夫人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利事替主母开门,率先映在眼中的是一身曙色绣银的新衣裤,发髻精致的段沅
“王……道友你醒了呀”
她自然激动不已,他们抵了丰州之时似乎比雇叔预计的快了一些时候,王家原本是派了家仆前来接人,可王玖镠在自己和茅绪寿的叫唤之下都没醒来,她推了推人,结果险些让昏沉倒下的他头直撞了船尾放置行李的木箱角,茅绪寿感到人有些起高热,才等不得王家人而来,问了个王家医馆名为熹元堂,这就将人横抱出船,雇了辆渡口待客的板车先行而去!她险些没个礼数叫了前些日子叫“王小子”这口改得生硬无比,王玖镠噗嗤一笑起身而向她身后绣袄华美的女人唤了句“娘”
王夫人搭着段沅的肩头一齐进屋,随后捧起王玖镠的脸毫不避嫌地瞧了瞧又折腾他前后转了一圈瞧个仔细才舒下口气,王玖镠乍一看与父亲王骞如相似七八分,而说他那股子颇有正派门院修行者风骨的姿态,则定是王夫人处而来!
“他们没跟你胡说罢,我就是累了些,水土不服罢了”说完这句他眼神在茅绪寿同段沅身上转了一圈,却被王夫人一计粉拳上了胸口
“何来的胡说!茅先生那日把你送回可算是整个诊堂都下坏了,你平日里没个规矩也就罢了,这下能走能吃了,还不给恩人斟茶道谢”王玖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满口应下后又扯出个为难的神情
“你看我现在衣冠不整的,怎么的也得换个得体衣裳才显诚心罢,不如这样,午后我们一齐去堂里,当着你和我爹的面谢过恩人才算是有规矩的不是?”
王夫人满意地露出笑颜,甚是娴雅,他还没能跟段沅说上一句,家中丫鬟便敲门来报
“夫人,段小姐喝茅先生的汤药已温好了”王玖镠赶忙吩咐送进房中,自己端起来两碗仔细嗅了又看,颇为满意,几人闲聊一阵后分别告离
王玖镠去了已是烟雾缭绕的浴室,他将自己整人蜷缩进了宽敞的浴桶,直到那口憋着的气已是极限后才眉眼挂满水珠地探头出水呼上几口大气,随后又将带着细伤的一只手伸出,发褐的细线在白皙之上是扎入皮肉的细虫,深浅不一,他愣了神,想起了一双能将《梅花三弄》拨弄的出神入化的手也总是不能摆脱掉深深浅浅的沟壑,桎梏与训*着入门时落地有声的起誓
“活着,挺好”他忽然独自低喃,闭上了眼勾勒起那张面容不被消磨太快,可没过多久一声慌乱的推门让他怒火上心,利事瞧见他眼中的杀气却不以为然,径直走向木桁抄起那已经烘烤暖和的大巾
“铄哥从诊堂传来话,说来了几个煞到的主儿很是古怪,昨天二伯爷就去了汀州出诊,让你过去帮个手”王玖镠听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冷哼一声
“煞到了不找堂口庙观先了去,来医馆添个什么乱,后坛的符不管用?”利事这会儿倒是没了进门的焦急,在裤袋里掏出一块黑木暗红血纹的符箓牌,王玖镠果然惊讶不已,忽地起身夺过,利事机灵一躲,才没跟浴桶边沿的地上那样被溅上一片湿
“铄哥说你不来就把这个给你,是其中一人身上掉落的”随后赶忙给他披上大巾,王玖镠这会儿倒没个磨蹭,顾不得穿鞋便一路水痕地去了更衣小间,那帮忙理容的婆子已经候着,随着利事一齐替他干发更衣……
呜咽、怪叫、哭嚎在熹元堂外的路上都能听个真切
熹元堂大院之中无论是左边大门紧闭的法坛室——乾坤堂还是正中那雕梁柱上金字匾的诊堂外都各聚集了一大簇或手提药包符封,或手持着排位问诊的小红木牌的人,他们无论相识与否这会儿都低声聊得火热,各在一处的王玖铄和王骞如焦头烂额地不知解法,但那些人嘴里已经仇家怀恨、不敬祖上地下了好些个有板有眼的定论
“我没有错!别找我!别要我命!”一发髻散乱的妇人正双手死死抓住王玖铄的一臂,指如尖葱地往着身旁男人的皮肉里扎去
此时无论是迎门的管事还是三五个帮忙的药童皆是五官紧蹙,有人想帮着王玖铄将人拉开,却被他抬手阻下,手边一盏油灯三五符纸,如若女人实在闹腾厉害便烧符念诀暂时压煞,比起其他两个双眼反白抽搐的少女,这妇人瞧着实在渗人不已,而她只要一有大起扑人之象,那被王骞如带去法坛的男子也会应和出一声凄厉,如狼如兽,撕心裂肺
即便王骞如那一声声敕令惹得院外挨墙的树上枝摇叶颤,可没平静多久又无济于事,王玖铄忍着臂上入肉的疼痛瞥向院门,可围观的人实在密不透风,只好自叹一声闷气,拈紧符纸
妇人眼中二三血线如爪牙一般死抓着瞳仁,这乃是邪物入体控人的铁证,原本以为只是某家多口人沾了晦气的寻常事,可几人入院让堂中神明厅上的油灯乱颤,王家伯侄皆感到胸闷受压
王骞如先一步出到室外,看到了院中天井哭喊求救的夫妇和身后四个家仆衣裤的男女,可几张吞煞符纸加诀而出,两三次的净水封锁眉心退煞都没让这几人有所缓和,那家主模样的更是越发疯癫,面色青灰,王骞如只好先让人拿来浸过辰砂的麻绳捆着不安分的几人手脚,自己携家主和一少年家丁入了乾坤堂,并让王骞如携女眷入诊堂,有些迟疑地说道
“道祖医祖在上,妖邪不敢太过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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