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鸣钦自顾自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冲了杯茶:“左边四个给你和司淮的,你先挑,剩下的给他拿过去。”
“右边那三个给乐舟和叶宁。”
“还挺周到。”段开说着,随手拿过离他最近的那个袋子,也不避讳涂鸣钦他们,脱了浴袍直接换上。
西裤上身的瞬间,段开觉得对味了。
他理了理大衣的衣襟,施施然问:“几点了?”
邵宏安回答他:“6点14。”
段开动作一停,套皮带的动作都加快了:“行了,别喝茶了,去司淮病房看看,齐叔让我隔七八个小时给司淮量个体温,伤口要是发炎会发烧。”
本来齐叔是叮嘱导台护士的,但陆司淮睡眠质量向来不怎么好,从小就这样,身体就跟有什么自动反应系统似的,旁人一近身就会醒,亲近些的勉强“免疫”。
“他昨晚九点多吃了药,现在都九个小时了。”
涂鸣钦见他着急忙慌穿皮带的样子,开口:“知道了,穿你的衣服吧,我过去一趟。”
段开都穿着浴袍在房里“拘禁”半天了:“闷死了,我顺便出去透口气。”
邵宏安和姚博文在屋子里待着也没事,邵宏安开口:“一起去吧,顺便看看乐舟和叶宁,我昨晚给乐舟发消息的时候,他说叶宁有点低烧。”
涂鸣钦:“几度?”
邵宏安:“37.7。”
“又烧了?赶紧赶紧。”段开知道陆司淮对叶宁的紧张程度,听他这么说,鞋子都没工夫换了,招呼着涂鸣钦他们,趿拉着拖鞋就朝外走。
段开走在最后,拿着手机看昨晚齐叔给他发的消息,顾虑着还有两位尊贵的病人,他声音放得低:“司淮睡觉浅,不用这么多人过去,要么鸣钦去要么我去,剩下就去叶宁那吧,他7点体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要醒…嘶,干什么。”
正走在段开前面的姚博文突然停下脚步,段开一个不察,没刹住,头一下子撞上去,好死不死刚好还撞在额头肿包的位置,他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停下也不打声招呼。”
段开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前头的姚博文声音先幽幽传来。
毫无情感波动的,比医院消毒水气息还冰冷的一道低沉男声。
“可能…不用去叶宁那里了。”
段开:“干嘛?”
段开话音落下,姚博文抬起脚,缓缓、缓缓朝旁边走开。
被遮挡的视野一点一点开阔出来。
段开就在这大敞的视野中,跟叶宁对上视线。
所有人:“……”
叶宁残存的睡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病房门前空气好像被腐蚀尽了,窒息般的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
谁都没有说话。
段开几人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的。
比如——
“好巧啊,你也来找司淮。”
比如——
“你也刚从隔壁过来是吧。”
比如——
“我们也刚从隔壁过来。”
凡是能表明“叶宁不是从里头出来而是从外头进去”的一切理由都在段开脑海里过了一遍。
可他们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叶宁,发丝凌乱着,轻薄的眼皮因为平躺导致皮下组织血管压力变大而有些轻微的水肿,脸侧残留着一块明显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印下的红痕,领口斜斜耷在左侧……
就算眼睛再瞎,再盲,就算陆司淮不下一次曾给他们发出“装不了就走”的警告,就算再昧着良心,段开也再说不出诸如“你从隔壁过来”此类的天打雷劈的鬼话。
医院走廊明明开着恒温空调,可陆司淮门前两“拨”人都好似站在隆冬雪地里。
十几秒过去。
沉默。
半分钟过去。
沉默。
三分钟过去。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带着极具穿透力的传染性,导台的护士都跟着放下手上的案板、笔、药片、鼠标,齐齐站起来,如同草原洞口警惕的食草动物,探着头朝这边看,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
气氛沉默着焦灼。
明明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可偏偏没有一根手指敢动这条引线。
有没有人能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叶宁手紧紧抓着门柄,就好像这是唯一支撑他站立的杖拐。
而段开几人心中同样有且仅有一个念头:来个人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上苍似乎听到了他们的祈祷。
就在段开开始思考自戳双目的可能性的时候,身后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似乎有人在奔跑。
这急促的脚步在此刻宛如天籁。
它不是引线,不是火星,而是一把适合所有人走下来的梯子。
叶宁和段开几人几乎是感激地循着声音转过身去。
下一秒——
一个从头潦草到脚的身影“唰”地拉开叶宁病房的大门,左脚穿着拖鞋,右脚穿着球鞋,乱七八糟跑过来,抓住队伍末尾的段开的瞬间,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开、开哥,你看到叶宁了吗?!完了我昨晚睡太死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病房里没有,浴室里没有,被子里头也完全凉的,就跟一晚上没人睡一样,现在才六点,他能去哪啊?!外套和毛衣都在床尾放着呢?!”
段开:“……”
涂鸣钦:“……”
邵宏安:“……”
姚博文:“……”
叶宁:“…………”
段开遥遥看向天台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闪过“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他闭上眼睛,学着姚博文的动作,给秦乐舟让出视野。
秦乐舟一眼看到叶宁,狂跳的心脏瞬间平息下来,他丝毫没察觉到周围异样的气氛,越过静止的涂鸣钦几人,穿着乱七八糟的鞋子,快步跑上前——
“吓死我了叶宁,你来找我哥怎么也不给我留个条子或者发条信息啊,你知不知道我一醒来发现你不在房间里,被窝还凉得跟冰似的有多吓人,差点以为你昨晚没回……”
秦乐舟脚步在距离叶宁两米远的地方倏地停下。
“…来呢。”
最后这两个字轻到几乎听不清,就像因为话语惯性而脱口的语气助词。
秦乐舟的眼神从慌乱着急到幸好人没事的欣幸,到震惊疑惑,最后停留在长久的茫然中。
——叶宁明显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眼皮微肿,额头和脸侧都有红印,额头碎发散着,就好像上一秒还在被褥里窝着。
可隔壁的床铺被褥凉得像冰。
病房里开着恒温空调,床铺底下是极具保温性能的理疗毯,只要接触到人体,哪怕只躺了十几分钟,都能维持一定的温度,轻易不会凉成那样。
叶宁没躺里头。
那么问题回到最初。
他为什么一副刚睡的样子?
他没睡在自己病房,那他睡在哪里?
秦乐舟此时觉得不是叶宁没睡醒。
而是他没睡醒。
否则脑子为什么一副要炸的感觉。
走廊再度沉默下来。
秦乐舟一句“就跟一晚上没人睡一样”让本就窒息的走廊雪上加霜。
叶宁从没想过,事情能糟糕到这种境地。
他浑身都是麻的,耳朵都有片刻的嗡鸣。
甚至好像出现了幻听。
这次他又听到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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