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灵阴阳录(67)
“你还胡说!”罗夫人怒视春雪,看着罗明聪说,“这事不是我做的。”
罗明聪明显不信,看着罗夫人的眼神越来越冷,似乎是近来实在忍太久,情绪一旦崩泄,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好好收敛,连在人前的掩饰都不做了。
罗夫人在罗明聪这样的眼神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此前的她看起来是沉稳的,即便是刚才被春雪指认也不见半点慌乱,但此时面对这样的罗明聪她居然有些畏惧,反应过来的她也生气了,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事真的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罗夫人左右张望,然后看到了罗明达,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你陷害我,故意挑拨离间。”
罗明达一脸冤枉死了的表情,不过他还没说话,罗明雅就抢先一步讥讽道:“二嫂,你觉得大哥有那个脑子吗?”
罗明点快速点头,“妹妹说得对,还是妹妹了解我。”
罗夫人顿了顿,不再看罗明达,似乎也觉得罗明雅说了大实话,罗明达看着确实是没那个脑子,要有的话,堂堂嫡长子,也不至于混成这个怂样。
这时,离开的小童子回来了,他的身后,四名黑衣女子被罗家下仆推搡着走过来。这几名女子,一看到跪在地上肿着脸的春雪,顿时就扑到罗夫人脚边,像刚才春雪那样,哀求罗夫人救她们。
罗夫人愤怒而惊诧地后退一步,瞪着她们:“你、你们!”
顾九动了动眉梢,这么巧,好像都是罗夫人身边的人。
罗明聪问这四名女子,“你们也是奉夫人的令,在夜里乔装扮鬼吗?”
四名女子缩成一团,怯怯地回了声“是”。
罗明聪便再次眼神不善地看了罗夫人一眼,一下子将罗夫人将要出口的解释堵在嘴里,然后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曹子平身上擦过,神色晦暗不明。
曹子平却谁都没看,只皱眉垂着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五个人的说辞都指向了罗夫人,此事好像已经有了结果,但罗夫人始终不承认,并且看起来半点不心虚。
这是罗家的家事,罗明聪虽然愤怒,但好在理智的弦还没崩断,他让人将这五名女子也关进柴房,等事后一并处理。
就在罗明聪话音刚落时,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顾九和邵逸神情一变,风灵道长一甩拂尘,带着两个小童子也警惕起来。
罗明达打了个哆嗦,“怎么忽然这么冷。”
不止他,在场的大概除了邵逸会觉得凉快之外,好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抱了抱手臂,往旁边人身边挨近了些。
“子平……”一道幽幽女声忽然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罗夫人右手在背后,左手食指在耳侧轻轻顺着,眉眼含笑地看着曹子平。
罗夫人虽在笑,但她的笑显得很僵硬,眼中也没有温度,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她直直地看着曹子平,又幽幽唤了他一声:“子平,是我呀,你不认识了吗?”
曹子平震惊地看着罗夫人,连着后退两步,“阿、阿玉!”
罗夫人轻笑一声,说不出的诡异阴森,这下任谁也看出来她的状况不对劲了。
顾九捏了捏装着头发的袋子,和邵逸对视一眼,没想到他们居然猜错了,这罗家,还是有鬼的。
第76章
关于曹子平这个人, 在罗家这两天,顾九是询问过罗家下仆的。
曹子平不是永平郡人士, 他是独身一人从外地来此闯荡的,因长得不错,无意中被罗明雅看见然后对其一见倾心,后两心相悦, 罗明雅央求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在罗老太爷去世的半年前,两人成了亲。
成亲的花费、嫁妆聘礼, 乃至新房,几乎都是罗家出的。虽罗明雅是嫁出去的, 但两人最开始是一直住在罗宅里, 三年孝期满才搬出去的,不过两个月时间。曹子平就相当于是入赘罗家了, 所以显得弱气, 在罗明雅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小声, 对一个下仆也那么谦和。
但就顾九的观察来看, 敢在私底下与罗明聪激烈争吵的曹子平,他对外的这种弱气与谦和,都是装出来的。且就他几次与罗夫人的对视, 都让顾九觉得他与罗夫人有点什么。
至于他口中念道的阿玉, 是小玉儿吗?
顾九想着, 已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驱鬼符, 风灵道长手中可驱魔打鬼的拂尘也向“罗夫人”挥去。只不过不等他们的招式落到罗夫人身上,罗夫人便白眼一翻,身体软下去,昏迷在地,在她的身后,一名青衣男鬼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家人上到老夫人下到洒扫之人,近来都被闹鬼这事折腾得惊慌疲惫,人一惊慌一累,三火不稳,阳气变弱,就容易见鬼。
因为突然出现的男鬼,罗家下仆晕了几个,软了几个。罗明雅尖叫一声也晕了,罗明聪则软了腿,不过在下仆的搀扶下尚能站立,曹子平不用说,最开始跌坐下去就没站起来过,状态最好的是看起来很怂的罗明达。
顾九所站的角度,正好能将罗明达的所有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此时罗明达身上那种惯常出现的吊儿郎当与猥琐消失不见了,他看着阿玉的眼神不见害怕,是纯粹的震惊,当中还藏着一点点惊喜与怀念。
罗明达果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啊。
那边风灵道长厉喝一声,拂尘扬起,又要攻击阿玉,阿玉忽然在原地跪下,以头叩地,对风灵道长乞求道:“道长,我有冤!”
顾九见过很多道士,对于鬼怪阴物,讲究的是见则打杀,顾九看风灵道长两次不言不语就要对阿玉动手,以为他也是这样的道士,没想到阿玉一声乞求,风灵道长挥出去的拂尘被他迅速收回,喝问阿玉:“你有何冤?”
顾九没忍住抿了抿唇角,跟邵逸说:“这个阿玉还挺聪明。”
凡事讲究因果,阿玉求的是风灵道长,直接将风灵道长与自己的因果牵扯上,他又说自己有冤,如果这样风灵道长还不管不顾地将他就地打杀,那么阿玉未了结的因果会直接转移到风灵道长身上,形成孽障,消减他自身的功德。显然风灵道长也明白这点,所以及时收手,允阿玉说出冤情。
一声“道长”,既免了自己险遭打杀之苦的危机,又能说出自己死亡的冤情,所以顾九才会说阿玉聪明。
风灵道长不动手打鬼,急得是旁边的罗明聪与曹子平。见风灵道长不打算动手,罗明聪转而看向顾九和邵逸,“两位道长,你们帮我将这鬼抓了,我给你们一千两银子!”
顾九以一副不是我不想帮你的语气说:“每行有每行的规矩,闹鬼一事罗家主一早就交给了风灵道长处置,我们不好再插手,且这鬼已说了他有未解之冤,直接打杀了,我们是要沾上因果的。”
一千两银子是很多,但与这份因果相比,也就无足轻重了。
罗明聪见顾九他们也不打算帮忙,顿时面露绝望。但要他自己上去与一只鬼撕打,他是不敢的,那是鬼啊。他恍然大悟一样抬头,指着身边几个下仆,又指指风灵道长:“去,将他们赶出去,这鬼我不抓了!”
但无人敢上前。
曹子平崩溃地看着阿玉,哀求道:“不要说,求你不要说!”
而阿玉对此,只嘲讽一笑。他长相略带女相,眼尾上挑,凉薄的一眼却好似带着欲拒还迎的攻击性。难怪阿玉会成为戏班台柱,就冲着他这幅长相,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他一掷千金。
顾九最开始以为,整个罗家,与小玉儿最不相干的,就应该是曹子平,却不想他是与小玉儿牵连最深的。
阿玉和曹子平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阿玉有一对恩爱的父母,曹子平有一对心疼他的爷奶。两人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人到十二三岁普遍会有“喜欢”这个意识,阿玉和曹子平也不例外,只不过作为男子,他们喜欢的是彼此。
少年人藏不住感情,两人之间的异常很快被阿玉的父母察觉,两人不容于世的感情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阻拦。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两个人,各自抛弃家中的亲人留书私奔,外出闯荡。
想象总是事事顺利、无所不能的,然而缺少准备与生活经验的两个人,很快就遭受到了重重打击,很快连饭都吃不上了,不得不开始为生活奔忙。
外面的世界太大,人太多,从前的辛苦与外面的相比,几乎不值一提。缺吃少喝的忙碌生活,也将两个少年那炽烈的感情冲淡,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彼此都清楚,可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谁提出回去,他们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觉得无颜回去。
不说就不代表这样的情绪不存在了,相反它堵在心里,日复一日地变大,将人堵得愈发难受。只不过有的人选择自我调节,接受现状并为改变这样的状况而努力,有的人就只陷入在这种情绪里。
阿玉的性格与他清冷的长相相反,他是温和的,包容的。
他包容着因为赚不到钱,过得比以前还辛苦导致脾气越来越暴躁的曹子平,总是温和地劝他放开些,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后悔再抱怨,可日子一样要过下去,好好努力,赚够了回家的钱,挺过这一段时间就一切都好了。
同时,阿玉又是敏感的,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曹子平对他的埋怨与厌恶,他也明白了,曹子平将两人冲动私奔的后果全部怪罪到了他的身上。
可提出私奔的,本来就是曹子平啊。但阿玉是温和的、包容的,他接受了曹子平的埋怨,甚至想,如果当初他坚定拒绝,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在对方心中,彼此还像当初一样美好。
那时候阿玉想着他该怎么办啊,就在他为此焦虑时,曹子平拉着他去了城内一个有名的戏班,让他跟着学唱戏。
阿玉除了长相,他的嗓子也很不错,而且他好像在唱戏这方面格外有天赋。他是因为长相被留下来,因为嗓子被戏班内的青衣台柱收为弟子,后因为他的天赋与刻苦而被看重,一步走在了那些比他早进戏班好几年的弟子前面。
唱戏对于阿玉来说,起先不过是一份谋生的职业,后来当他发现沉浸在学戏、唱戏中能暂且忘掉烦忧时,渐渐地就爱上了唱戏,他开始拿出更多的精力来钻研,从第一次登台到后来有专门为他而来的戏迷,他在戏班中冒出了头,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听他唱戏,其中不乏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但阿玉从不妥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一摆出来,反得到了更多人的欣赏。
就在所有情况都变得越来越好时,猝不及防的,阿玉被当时还信任着的曹子平下了药,送上了一个男人的床。原来一开始,曹子平让阿玉加入戏班时,就已经将未来的阿玉当做了一枚棋子,一份可以随时送出去交换利益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