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事(105)
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露出松快的笑容,仿佛宣布两人初见的不愉快到此烟消云散。陈致立时松了口气。
服务员倒餐前酒。
燕北骄端起酒杯闻了闻,皱眉道:“这酒闻起来非常浓郁。”
陈致得意地说:“正宗绍兴花雕,珍藏了数十年的陈酿, 你有口福了。”
燕北骄说:“……一会儿上来的三道菜,不会是凉拌海带、蛋花汤和糖醋排骨吧?”
陈致有些感动。糖醋排骨是容韵的拿手菜,没想到他潜意识里竟然还记得。“这里是法国餐厅……”
燕北骄稍稍放心。
“厨师做得可能没那么地道。”
燕北骄:“?”
“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加菜。”
燕北骄婉拒。
好在之后服务员端上来的菜都是正宗法餐,除了酒之外,一切都堪称……正常。
安静地用完餐,陈致在燕北骄的引导下进入正题:“对于我们最近拍下的那块地皮,你有什么想法?”
燕北骄眸光闪了闪,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后,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自营购物中心的美好前景。他回国不久,婶婶就将这个项目交给他跟进。虽然他回国时日尚短,投标失利与他无关,但是,后续跟进关系他在燕家的未来。
陈致听得晕头转向:“简单说,这块地你要吗?”
燕北骄搭在杯底上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微笑道:“当然。未来的规划蓝图中,在这块区域建立购物城是重要的一环。贵集团拍下的地与百幸集团手中的地,都是我们心仪的目标。”
陈致问:“你打算怎么合作?”
燕北骄掂量着他这句话的诚意与目的,斟酌着回答道:“贵集团刚拿到地,当然不会马上转手。反正都是建造购物中心,不如合作开发?”
陈致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
答应得太痛快,反倒令人生疑。燕北骄试探地提出了几个条件,有两个堪称无理取闹,都被对方一口应承。至此,他基本确定,这是一个陷阱。
正常人怎会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割让自己的利益?
拿了地皮还想反咬一口,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是不给一个教训,真以为天下姓秦。就算秦始皇,他姓的也是嬴。
望着陈致爽朗的笑容,燕北骄慢慢、慢慢地勾起嘴角。
吃完饭,“谈”完生意,陈致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立即提议一起看电影。
燕北骄低头看了眼手表:“我下午两点还有一个会议。”
陈致依旧一脸期待。
燕北骄强调:“很重要的会议。”
陈致说:“那我先去逛一圈,等你开完会再来接你?”
燕北骄:“?”撇去两人的性别以及第二次见面的前提条件,这可以被看做是个约会邀请?
陈致说:“你喜欢看文艺片、悬疑片,还是枪战片?”
既然“听不懂”暗示,燕北骄只好明示:“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并不适合一起看电影。”
陈致想了想,试探道:“那先定个名分?”
燕北骄:“……”
在陈致的坚持下,燕北骄还是被跟到公司大楼下,在对方的目送下,浑身别扭地进了大门。
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陈致才回家。到家以后,吩咐管家准备两人份的高规格晚餐,然后回房关门掏出千里传音符。
“大仙!”他捂着喉咙,声嘶力竭地说,“我好像……走火入魔了。”
那头的白须大仙一脸懵逼:“你都成仙了,怎么会走火入魔?”
陈致说:“我看到黑气从我身体里冒出来。”
“……”
“我还有非常严重的杀人冲动……”
“……稍等。”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白须大仙放下手头的事,立即赶来。到秦家的时候,陈致正坐在卧室门口阳台上,对着一桌烛光晚餐发呆。
白须大仙:“……”
“请坐。”陈致起身相迎。
白须大仙说:“有黑气从你的身体里冒出来?”
陈致说:“后来发现是一个烟蒂,可能有人不小心丢到我的口袋里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还将故意烫了个洞的口袋翻出来给他看。
白须大仙说:“那杀人的冲动呢?”
陈致说:“可能是肚子饿了。这个叫什么来着?低血糖?”
白须大仙说:“也可能是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陈致介绍了一遍菜式。
白须大仙坐下开吃。
陈致知道他逗留的时间有限,长话短说:“燕北骄不认识我了。”
白须大仙说:“说明他喝的是正宗孟婆汤。”
陈致眨巴眼睛:“什么意思?”
白须大仙反问:“你又是何意?”
他是何意?
他的意思当然是,阎罗王说燕北骄当年没有投胎,而是在修炼,就说明他现在应该已经学有所成,起码也是个修士了。为何还要喝孟婆汤?
太多疑惑纠结在脑袋里,绞成一团,难以分辨。
他呆呆地说:“这次的任务……不是福利吗?”
白须大仙叼着半只龙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开口,龙虾掉了:“为何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陈致捂着心脏,身体贴着椅子,一点点地往下滑:“好难过……我要心脏病发了。”
白须大仙面无表情地说:“虽然秦学而有心脏病,不过,这是你的身体——大功德圆满金身。天崩了,你都不会病发。”
陈致瞬间坐直身体,干咳一声道:“不小心忘记了。”
白须大仙擦了擦手指,感慨道:“你的性情与初来苍天衙时,变了很多。”
陈致不以为然:“有何不同?”
白须大仙说:“彼时,你很正常。”
陈致道:“……来之前很正常,来之后不正常。这怪谁呢?”
白须大仙:“……”
到底是顶头上司,陈致不想闹得太僵。毕竟,上一位顶头上司到现在都还没熬出头呢。所以这一位,在对方还健康的时候,便好好待他吧。
他叹气说:“怪悠悠岁月吧。”数百年前,他初升天庭,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每天都是新生,每天都很开心。数百年后,依旧是那座天庭,心中的大门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慢慢地闭起。日复一日,不见光明。
走火入魔,说是玩笑,也不是玩笑。
若能彻底疯魔,胜过清醒的痛苦。
曾想过,若当日不以天道为先,不以苍生为重,是否是另一番结局。每念至此,心寒如冰。百年已有邪念,千年如何,万年如何?天上地上,都以为大功德圆满金身是无上荣耀。又有谁知长生之可怕。岁月悠悠,不见尽头。寿元漫漫,不得善终。
有人说,时间能淡忘一切。可那人必定没有活过数百年。数百年的时光,的确会吹去浮尘,然风波后留下的,必然是重中之重。时间推移,人情渐薄,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便真正的刻骨铭心,无人可代,一旦失去,似乎连喜乐也随之埋葬,几乎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境界。好在,他学会了自娱自乐,偶也得趣。
陈致发了会儿呆,突然说:“既然不是福利,那这桩任务所求为何?”
白须大仙吃饱喝足,正要告辞,屁股刚抬起,又慢吞吞地放下:“不是你的福利,却是他的福利。”
“燕北骄?为何?你不说的话……”陈致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魔气四溢的长刀。
白须大仙头疼地说:“好端端的,为何又拿它出来?”
这把魔刀原是梦魔所有。他死后,魔刀插在土地中,无人敢动,生怕被魔气入侵,噩梦缠身。只好请万邪不侵的陈致出马,想让他将它沉入北海封存。谁知他拿到之后,就据为己有,美其名曰——用以自卫。只是他自卫的范畴十分广泛,简直能用“包罗万象”来形容。
陈致说:“寻求真理的路,总是分外艰辛。”
“我没说不说。”他肯留下来吃这顿饭,就已经做好坦白的准备。
陈致立即将刀收了回去。
白须大仙说:“当年容韵退位,天下大乱。毕虚大神便与他做了个交易。容韵将自身的龙气输入大地之脉,稳定时局,而毕虚大神便给他一段成就仙缘的机会。”
陈致身体微微前倾:“故而,他当初才会在地府修炼……可为何又投胎转世了呢?”
白须大仙摆手道:“并非你想的那样。他在地府修炼,是因为将龙气输入大地之脉后,魂魄受创,地府阴气最重,有助于他魂魄修复。”
陈致呆呆地说:“所以数百年来,他一直在地府受苦?”
“说是修炼,其实是躺在阴泉中沉睡。他曾吸收过忘川水,这段时日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陈致稍稍放心:“为何不告诉我?”
白须大仙说:“因为时机未到。容韵以自身龙气,供养大地之脉,原是无量功德。但他本意为私,天道算功德的时候,便要大打折扣。毕虚大神以这段功德造出仙缘之机,已是勉强。天道自会降下考验。”
陈致道:“那我的任务又是怎么回事?”
白须大仙说:“因为是天道考验,所以存在变数。换而言之,燕北骄所为,都是‘不可测’。只是,毕虚大神念及燕北骄三世颠簸源于无妄之灾,有意助其一臂之力。恰好秦学而意外早故,才有了今时的‘秦学而’。”
陈致说:“那我该怎么做?”
白须大仙说:“你可知,为何黄天衙的人这么少?”
陈致毫不犹豫地回答:“任务危险前途小,事情繁杂福利少。上司真假难分辨,一口黑锅背到老。”
白须大仙:“……”
陈致说:“还有其他原因吗?我再想想。”
“咳咳。”白须大仙说,“是因为黄天衙的任务,事关重大,极容易与他人沾上因果。比如你与燕北骄,从第一世起,便纠缠不清了。所以,毕虚大神才会让他加入黄天衙,负责这件任务。”
陈致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不是看中我机敏聪慧、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吗?”
白须大仙说:“想想你当时会多少法术,再认真比对你刚才说的理由。”
陈致生无可恋地望天。
“你沾了燕北骄的因果,三世都没有还清,因此,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改变他的命运,是半个‘不可测’。秦学而原本的命运是二十二岁那年,死于一场绑票,与燕北骄只是书面之缘,点头之交。而你要如何继续这段命运,全看自己。唯有命终于二十二岁乃既定的事实,不可改变。”
陈致说:“也就是说,我可以帮助燕北骄修炼?”
白须大仙说:“可以,只要他提出了这个愿望。”
陈致喜上眉梢。当初容韵可是口口声声要跟着他修炼的,以此为基础,相信此事不难。
“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说。”白须大仙甩甩袖子站起来,“‘如其所愿’只是一个任务。也就是说,你只能满足燕北骄一个愿望。一旦愿望实现,你就要功成身退。”
陈致呆若木鸡:“不是说,我与他沾了因果,如何继续这段命运,全看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