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171)
冯千镒:“!!!”
谢安之声如暮鼓晨钟,让冯千镒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只因在场诸人,唯独谢安能代表远在南方的千千万万族人,“复晋”亦是曾经一直以来,予以冯千镒至为坚固的倚靠,如今谢安之言,正中冯千镒的心病,犹如釜底抽薪。一旦被国家所舍弃,自己一生的动力,便将刹那化为虚无缥缈,竟令他充满了茫然。
陈星马上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全神贯注,调集心灯的所有力量,注入冯千镒心脉。
意识之海中强光一闪,伴随着巨响,心灯的火焰扩散开去,现出漫天烽火与染血的洛阳官道。
陈星茫然四顾,又出现了!上一次,是在项述的记忆中,心灯在驱逐执念之时,将他的意识带到了敕勒川外的茫茫大草原。
这一次是冯千镒的记忆?
“我恨……我恨……”一个嘶哑的、痛苦的声音说道。
陈星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那是年青时的冯千镒,他趴在了官道一侧,被断去了双腿,齐膝而断的伤口涌出源源不绝的血液,浸满了身下,两条断腿弃在一旁。
冯千镒拖着血迹,披头散发,缓慢地往前爬行,全身发抖,眼中现出决死的神色,道路两侧,弃着家丁、孩童的尸体。
而就在官道下,稻田的另一头,女孩的惨叫声传来,伴随着秦军放肆的笑声。
陈星刹那感觉到了冯千镒内心最深处,巨大的痛苦与绝望,正因心灯的连接,那世人皆苦的悲痛让他感同身受。
“我要杀了你们——!”冯千镒疯狂地喊道,“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陈星喘息片刻,快步而去,跪在了冯千镒身旁,抱住了他。
“冯郞……冯郞!”那女孩疯狂喊道,“照顾好……孩儿们——!我——去了——!”
稻田之中,女孩的惨叫以一声死前的呐喊结束,四周恢复一片死寂。
冯千镒:“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们……”
陈星低声道:“千镒,还没到时候呢……还没到离开的时候,也没到结束的时候。”
冯千镒的双眼陡然睁大,而就在这一刻,稻田中升起一只紫黑色的巨大怪物。
陈星喃喃道:“我答应你,终有一天,你会等到这结束,也许是复仇,也许是离开……”
鲜血凝聚,成为咆哮的巨大怪物,陈星身周却迸发出强光,隔绝了那魔神血怪物的不断靠近,守护住了冯千镒。
“他不会跟你走的……”那怪物嘶哑地吼道,“心灯执掌,你总算来了——”
“兵主。”陈星沉声道。
现世,松山之巅,风起云涌,陈星紧闭双眼,跪在怀抱兄长的冯千钧身前,身周发出光芒,冯千镒的身体上,怨气已近乎完全消散,唯独心脏处的那点魔血,正在陈星发出的强烈心灯火焰中不断瓦解、碎裂。
谢安转头,只见全城的魃仿佛受到感应,正在不断朝松山汇聚。
“还要多久?”肖山说,“下面多了好多怪物!”
肖山与谢安拉开架势,只见魃海之中,三名魃王身着黑铠,正要攻陷松山。
谢安道:“我们下去抵挡一刻!”
冯千钧焦急道:“再坚持一会儿!”
三道虚影顷刻间已来到山巅,从背后朝冯千钧与陈星扑下!冯千钧大喊一声,侧旁却掠出另一个黑影,手中长剑翻转,“铿”的一声架住偷袭者武器!
“司马玮!”冯千钧喝道。
司马玮守住陈星与冯千钧,抬头望向数魃王,魃王缓慢分开,各自占据不同方位,预备同时围杀位于山巅之人。
下一刻,数箭射来,三名魃王头盔几乎应声飞落,铁箭射入魃王眼眶,带出鲜血,魃王纷纷从山上摔了下去。
项述收弓箭,低头看了眼陈星与冯千镒,以铁勒语喝道:“守住这里!”
山下,胡族骑兵冲杀而来,在谢安与肖山的协助下,组成防线。
冯千镒的记忆中:
那团紫黑色的血液不断冲击,欲从陈星手中夺回冯千镒。
“你也许会复仇,”陈星怀抱冯千镒,低声说,“也许不会。但你得记得,复仇不仅是为了死去的人,更是为了活着的人……”
他朝着那魔血抬起一手,喃喃道:“现在,出魔罢!”
心灯爆发,形成光潮,击中魔血,魔血在心灯的烈火之中分解,怪物嘶吼,灰飞烟灭。
现世。
陈星按着冯千镒,纹丝不动。
骤然间,两人身上爆出一道光环,横扫开去,那道强光|气浪顿时卷走了天地间的怨气,冲溃了山下成群结队的魃。
陈星睁开双眼,不住喘息,一阵晕眩,而圆睁双目的冯千镒刹那昏了过去。
“撤!”项述见陈星睁眼,喝道,“阿房宫会合!”
第99章赦免
三个时辰后, 阿房宫中。
长安撤下来的军队、将领已吵翻了天,京城骤逢异变,皇帝落于人手, 王子夜挟持了苻坚与清河公主,此事之骇然, 简直闻所未闻。
苻融、慕容垂、姚苌、苻坚之子苻丕在阿房宫正殿内激烈争吵, 从长安撤下来的兵马已在阿房宫外扎营。苻坚所立太子为堂兄的长子, 此时未在长安,事发突然,诸将甚至群龙无首,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拓跋焱呢?!”慕容垂大怒, “禁军统领, 事发之时竟是置若罔闻, 连陛下都被抓了!必须斩首谢罪!”
苻丕道:“是陛下令他率军平乱,哪能知道是名妖人?我就说汉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众汉臣站在殿中, 场面混乱至极。苻坚向来亲信王子夜,孰料这次竟是王子夜动手谋反,王猛死后,秦廷便以王子夜为首。苻坚不出事还好, 这下整个朝廷顿时陷入了乱局中。
正争吵时, 殿外脚步声传来。
“大单于到——”内侍大声道。
满殿肃静,项述一身血,进来时将头盔往地上一扔,“当”的一声, 全身甲胄未除,当着众人的面走过殿前,拾级而上,坐在了阿房宫正殿的帝位上。
所有人:“……”
项述:“说罢,汇报情况。”
刹那间秦廷诸人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苻坚被抓了,述律空却恰好就在长安,从名义上来说,这厮乃是胡人的大单于,汉人可以不奉,按理说只要是祖先参与歃过血的敕勒古盟中人,都得听他的,这一刻项述完全可以取代苻坚,暂时行使帝王之责。
“怎么?”项述沉声道,“有意见?”
诸人纷纷你看我,我看你。苻融清楚项述与苻坚的关系,要说他觊觎苻坚的皇位还不至于,于是上前道:“回禀大单于,军队已全部撤出,城中百姓亦在皂河西岸安顿下来。”
“太子呢?”项述问。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前往东海通知。”姚苌出列,躬身道。
项述又问:“慕容冲何在?”
慕容垂沉吟不语,项述皱眉道:“慕容垂,你不会说话?”
慕容垂见状只得上前答道:“慕容冲正在路上,想来明日傍晚可到。”
项述从这短暂的迟疑里察觉了不妥,但没有追问下去,变故昨夜发生,慕容冲从平阳赶来,最快也要三天,中间差的这一天速度,想必是有人提前就通知他了。那时尚无魃乱,既然提前通知,慕容家想做什么,也不难猜。
“慕容垂带兵,守住长安四门,”项述说,“严防活尸逃出。”
“是。”慕容垂道。
项述又道:“姚苌、苻融整军,等待孤王号令,从南门、西门、北门攻入,待王子夜伏诛后,从三个方向攻入皇城,留一出口,将魃妖驱逐到皂河平原决战。”
“是。”余人道。
项述:“剩下的,去调出阿房宫中火油、投射机,组成防线,等待慕容冲的援军……忙完了?”
陈星来了,手里拿着满是血的一块布,累得有点喘气。
“歇会儿。”项述道。
陈星摆摆手,答道:“说完我就走了,各位大人……”
陈星转向众人,再看项述,有点迟疑。
“真的要说吗?”陈星道。
项述不耐烦地皱眉:“让你说你就说。”
陈星只得详述了整个过程,殿内鸦雀无声,说完以后,陈星忽然想起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清河公主她……”姚苌听完内情,简直心惊胆战,望向慕容垂,慕容垂则黑着脸,说道:“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孤王就是证人。”项述淡淡答道,“你们若不信,待清河脱困后,大可与她当面对质。不过此事,坚头想必也早已心知肚明。”
“这……”苻融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这不是逼反慕容垂么?此事非同小可,说清了王子夜的布置,就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清河公主也参与了谋反复国,而慕容家则是脱不了罪了。虽然朝中大多认为慕容家有谋反之心,这真相一揭出来,慕容垂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听完以后,项述朝陈星招手,示意他过来。
陈星走到台阶下。
项述说:“靠近点。”
陈星:“???”
陈星于是又上了一级。
“到孤王身边来!”项述不耐烦道,“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所有人:“……”
殿内群臣都在看慕容垂脸色,一时不知他要怎么决定,是当场拔剑扔在地上大喊“老子反了”然后冲出去揭竿而起,还是跪下朝代为行使帝权的大单于认罪,项述却毫无征兆,在殿上和一名汉人眉来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