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仙为患(29)
传闻中,奇货居通达三界,畅行无阻,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可是商响却觉得,这人啊,口是心非,成日念叨着生意,却总是在这种细小的地方温柔。
到达渝州,已经是两天之后。
奇货居将他送到了田家姐弟那儿。
见他伤成这样,田梳吓坏了,眼泪不停的掉,可嘴上却骂得狠:“你他娘上哪儿弄成这个鬼样子!还好意思来脏了我的地方!”
商响笑笑,伸手去抹田梳脸上的泪:“梳儿你骂就骂呗,自己哭什么呢?”
伸手想打这只都这会儿了还要笑话她的死耗子,可扬起的手顿在空中又停下,最后只能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
毕竟在黄泉路上走过一遭,商响的伤养了三年才好。
他还是住在道观里,冷冷清清一个人过活。
梧桐树脚下只开过一次的百合花,早已枯萎腐败,化成了一抔泥土。
商响已经不在意肖吟不守约定的事了。
在他和别人的故事里,自己不过是个卑劣的过客。在意了,也只能是徒增笑柄。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十年。
摩天楼宇仿若一夜间拔地而起,渝州城被装进了万花筒,满目车水马龙,霓虹斑斓。
小巷子也变了,石板路换成了水泥地,周围盖起了居民楼。
道观却仍在那里。
由于历史悠久,破败陈旧的道观成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免去了被拆除的命运。
田家姐弟已经不卖茶了,转而经营起一家咖啡馆。秦遇常战死在云南,齐袖抱着他的骨灰盒回到了渝州。段三儿的魂在16号拆除那天就散了,找不到,似乎也没人在意他。
凡人历经生生世世沧海变迁,可对渝州城里的老妖怪们来说,顶多就是觉得岁月长些。
商响托了个妖怪朋友,在道观谋了个守夜的闲职。
他住惯了这里,总有种故土难离的感觉。
这些年,他已经不怎么会想起肖吟了,偶尔望天时,脑子里会忽然闪过紫衣仙人模糊的背影。
但到底只是个影子,还是看不清了。
把头发留长了些,商响也爱漂亮的,不想让人看到没了一只耳朵。只是有时候自己摸到,那里光秃秃的,还是不习惯。
他觉得对不起老鼠娘,囫囵把他生下来,如今被搞得缺尾巴少耳的。
去年,一个外地游历而来的妖怪说,灵虚天君征战魔族,似乎身受重伤。
商响“哦”了一声,没有太多反应。
伤口的皮肉会好,留下的疤总会麻木。他懂得这个道理,就像他的尾巴根,这么多年都没有知觉一样。
想着念着是一生,相忘江湖也是一生。
商响这样想。
道观被翻修过了,不像从前那样破败。梧桐树还在那里,商响怕他寂寞,又种了好多花。挂在树上的秋千被拆了下来,放到库房里,木板麻绳都积了灰。
商响不觉得可惜,反正现在也没人推他玩儿了。
春天第一声惊雷吓得商响不敢出被窝。
都多少年过去了,他也没能改掉这毛病。
第二天,齐袖约他喝咖啡。
小狐狸的口味与时俱进,商响却只喝得惯茶。
田家兄妹的店不大,装潢很有复古的味道,好多小姑娘喜欢来这边拍照。
进去的时候,齐袖已经到了,坐在卡坐上安安静静等着自己。
看见他来,齐袖笑了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甜又憨。
“响哥,我找到遇常了!”
小狐狸眼睛亮亮的,胳膊从桌子那头伸过来,很激动的握住了商响的手。
商响眯着眼睛笑,神色很狭促:“这是他第二次投胎了吧?不会还没成年?”
齐袖忙说:“明年、明年就十八岁了。”
抿嘴着,商响坏心眼的不接话。
小狐狸羞赧的垂下眼,可是眼梢眉角又藏不住欢喜:“他还在上学,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念书好,运动也好……”
“那岂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商响忍不住逗他。
抿唇不说话了,齐袖抬头,含情双眼张得老大。
“我没想那么多。”有些难为情,齐袖抿了口咖啡,泡沫沾了点在红色的唇上,很惹人怜爱,“等他长大了,我要追求他,那些女孩子,不会比我讨人喜欢的。”
第二章 火鼠裘
商响觉得小狐狸可爱,忍不住伸手想捏他的脸,却被端着托盘过来的田梳拦住:“人家有主了,你那爪子就不要往上凑了。”
接着,把一杯花茶放到了商响面前,抱怨道:“头一回见来咖啡店喝茶的。”
听到这话,商响还委屈了,辩解说:“我自己带的茶叶。”
田梳白了他一眼,干脆坐下:“自带茶叶就更奇葩了……”
齐袖忙不迭的点头。
商响不干了,朝着里面做咖啡的田镯撒娇:“小镯子,他们都欺负我!”
田镯抬头,微笑了一下,知道他们闹着玩儿,丝毫没有要劝的意思。
“我弟也有主儿了,你少跟他腻腻歪歪说话,萧行远听到要犯毛病的。”田梳提醒他。
商响缩了一下。
想起有一年自己喝醉,趴在田镯身上说了会儿悄悄话,然后就被那条大青虫提着后颈拎起来,不由觉得一阵后怕……
“他不在吧?”有点心虚的,商响四下望了望。
“怂样。”田梳笑他,“他不在,萧大律师忙着呢。”
商响松了口气。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木质格子门被推开,一阵摇晃的铃铛声中,萧行远出现了。
他西装革履,俨然一副当代精英的模样。从前叱咤风云的袍哥川西总舵头,摇身一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律所老板。
这落差,还是蛇族的兄弟会玩。
田镯见到他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的垂下眼问:“和平时一样吗?”
“嗯。”萧行远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田镯。
这人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依旧藏着蛇族的暴戾与阴沉。还好田镯春风化雨,能让这人服服帖帖。
接过咖啡杯时,萧行远颇有心机的摸了下田镯的手。
商响看到,忍不住“啧”了一声,立刻被对方墨绿色的瞳仁冷冷扫过。
吓了一跳,毕竟是天敌,就算现在大家都化了人形,可老鼠怕蛇已经怕了好几万年。
“小镯子,你快让他不许瞪我。”商响作势缩到田梳身后。
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田镯苦笑道:“行远,你就不要吓响哥了。”
萧行远收回目光:“都听你的。”
田梳冲着商响和齐袖眨眼睛,窃笑着露出吃了狗粮的表情。
商响跟着笑,思绪却有些恍惚。
这样的日子很好,自己一个人过活,没事和朋友笑笑闹闹,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就算没有肖吟,好像也很快乐。
只是偶尔想到站在石梯尽头等着自己回家的身影,还是会觉得落寞。
可也仅仅是落寞而已,早就没了那种蚀骨灼心的情意。
他的情根没有了。
当年奇货居离开渝州时,问他讨了去,说是当做送他回来的报酬。
那人是天生的的商人,半点便宜都难在他手上讨。
忘了情,肖吟于商响来说,便只是一段晦涩艰难的回忆。旁人看他可笑,就连他自己想起当年的痴情疯癫,也觉得可笑至极。
真笨,居然为了情爱断了尾巴……
昨日惊蛰打雷,今天的雨也说下就下。
从咖啡店离开往家走,走到一半,大雨忽然而至。
商响受过重伤,不想淋雨犯疼,于是钻进了附近一间书店躲雨。
这间书店是何时开的?
商响毫无印象。
仿佛忽然出现,又仿佛存在了很久,只是不被人注意。不过看上去,到让人感觉很有年头,处处透着种古朴。
“你好。”书架尽头站着个高个青年,穿着印着店名的黑色制服,微笑道,“请问需要什么书?”
青年长相非常深邃英俊,浓黑双眼尤其迷人。商响呆了呆,自肖吟死后,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皮囊了。
虽不动情,但任谁都喜欢好看的。商响现在脸皮愈加厚实,盯着青年看了好一会儿。
青年有些困惑,笑容僵在脸上。
这样的窘态满足了商响的坏心眼,他收回目光,对青年说:“我不怎么看书,进来只是为了躲雨。”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看看这一本。”
从书架的最高处拿出一本画册,青年笑容可掬的将书递给商响:“正好打发时间,可以待到雨停。”
见商响犹豫,青年又连忙说:“不买也没关系,我们店也很欢迎客人来看书的。”
对方这么热情,商响倒不好拒绝,接过书说了句:“谢谢。”
坐到窗边的丝绒沙发上,商响翻开了那本画册。巧合的是,画册的主人公也是一只老鼠。
老鼠还是只小老鼠时,与寄居人家里最小的孩子成为了朋友。孩子告诉小老鼠,他的理想是要成为王国里最优秀的骑士,拯救被巨龙抢走的公主。
恰好,在他十八岁那年,王国最美丽的小公主被一只邪恶的巨龙掳走了。
老鼠陪着少年,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巨龙的巢穴。少年想要救出公主,却被巨龙喷出的火焰阻隔在洞穴之外。
烈火烤焦了他美丽的金发,烫伤了他白皙的手臂。可是少年依旧没有放弃,因为他一直爱慕着公主。
这样抗争了一年,在某一日清晨醒来时,少年发现小老鼠不见了,只留下一件灰色皮衣和一张写着“穿上它”的字条。
少年以为小老鼠熬不住山中的艰苦,弃自己而去。心中失落,却还是将信将疑的穿上了那件皮衣。
恶龙的火焰没能再灼伤他,皮衣为他抵挡了熊熊烈火,帮助他来到恶龙面前,一剑斩下它的首级。
少年救出公主,成为了王国最优秀的骑士。他同公主结了婚,第三年,他们有了孩子。
此时,少年骑士已经继承了岳父的王位,成为王国最年轻的王,可他再也没有见过儿时的伙伴——那只在上山弃他而去的小老鼠。
为了庆贺小王子降生,年轻的国王在富丽堂皇的王宫中举办晚宴。一名游历而来的巫师看着国王身上的灰色皮衣,告诉他说,这是火鼠裘,用火鼠皮毛做成,是件可以抵挡地狱之火的宝物。
大臣们纷纷吹捧,夸赞他们的王得此至宝。
国王却变了脸色,蹲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他想起了儿时同小老鼠交换梦想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