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这样恰到好处,欣欣向荣。
津岛右卫郎的脸上还挂着沉痛的神情,他再一次开口,又是虚情假意,“我非常感激各位记者朋友对怜央的关心,所以有什么问题大家现在可以尽情提问。”
人群蜂拥而至,如同逐臭而来的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被津岛右卫郎推到了最前方的津岛怜央来不及躲闪,被推挤着踉踉跄跄地朝后退着,他身上穿着的华丽羽织的衣摆拖到了地上,被不知道是谁的鞋子踩了一脚,本就站不稳的孩子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倒去,摔倒了地上。
津岛怜央茫然地看着四周拥挤的人潮,试图在西装与西装的缝隙找到津岛修治的身影。
“哥哥。”他用小小的细弱的声音呼唤着。
而津岛修治拼命推开了身边围绕着的人群,奋力朝津岛怜央的方向挤去,他拉起了身形比同龄孩子小得多的幼弟,将他牢牢地护在怀中,从闷热而兴奋的人群之中,借着孩子幼小的身形灵活地钻了出来。
“没事吧?”津岛修治替津岛怜央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和羽织,在喧闹的杂声之中贴近了津岛怜央的耳侧,关心地问询道。
津岛怜央摇了摇头,伸出手紧紧抱住哥哥的身体,把自己柔软的脸埋进了哥哥的颈窝里,他带着些微的畏惧轻轻开口问道,“哥哥,这里就是东京都了吗?”
“是啊。”津岛修治伸手顺了顺幼弟有些凌乱的柔顺黑发,将怜央柔软的幼小的身体往自己的怀抱中塞了塞,轻声回答着他的问题,“这就是东京都哦。”
他们站在热闹拥挤的人群的另一边,默默拥抱着彼此温热的身体,冷眼看着眼前这荒谬的景象。
津岛右卫郎满意地打了一场翻身仗,带着他们坐上了前往东京市中心的加长版豪车,他闭目养神地独占了一排皮质座椅,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对津岛怜央说道,“以后你就跟修治一起上课好了,今天是侥幸没有人注意到你的模样,而且有了内山加奈子做借口,即使你表现的再差劲也有借口可以找,但是过一段时间,他们淡忘掉了内山加奈子的事件之后,如果你以后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么粗野的样子,就不要怨恨我惩罚你了。”
他又带上了那句口头禅,“犯了错就要被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的,父亲大人。”津岛怜央乖乖地应道。
他没有在意津岛右卫郎所说的惩罚,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可以跟哥哥一起上课这件事情上,嘴角扬起了开心的笑容,一双猫咪般大而圆润的眼睛亮晶晶的。
但津岛修治不一样。
[惩罚……?]
从津岛右卫郎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让他恶心反胃,厌恶一层层叠加,沉甸甸地压在内脏上,只让他感到酸液上泛的呕吐感。
[犯了错就要被惩罚。]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强者制定规则,规定[正确]与[错误],弱者服从规则,接受[不公]与[惩罚]。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恃强凌弱,适者生存。
津岛右卫郎只是在不停地强迫他们接受[自己是错误的]这件事情而已。
这样做的话,难道可以改变他那残虐又变态的内心吗?难道可以让他假装成正常人吗?
津岛修治转头看向窗外,面上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平和而轻淡,一如往常,但津岛怜央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哥哥那像是厌恶什么而低落下来的情绪。
津岛怜央并不说话,但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悄悄伸了过去,捏了捏哥哥的掌心,算是安慰。
津岛修治因为掌心处突然出现的温烫触感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怜央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试图安慰他。
他心中因为怜央可爱的小动作有些失笑,先前压在心中的阴云不知不觉散了些许,津岛修治于是同样面不改色,反手一把握住了幼弟乱动的手,把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手整个拢在掌心之中,让他动弹不得。
津岛怜央试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在哥哥的紧握之中纹丝不动,最后只好讨饶般地用食指挠了挠哥哥的掌心,仿佛在无声地撒娇——
‘放过我吧。’
津岛修治的嘴角扬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小弧度,是带着些得意的狡黠笑容,他大方地放开了津岛怜央的手,反过来捏了捏幼弟软软的掌心,用指尖在他的手掌中写道——
‘放过你了。’
在华贵和服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那闷热、汗湿又拥挤的小小空间中,他们之间的亲密无人知晓。
第10章
在东京的生活与在横须贺也并没有两样。
津岛右卫郎不允许他们出门,平日里被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新的管家和新的仆人也一样的装聋作哑,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对这座漂亮洋房中的腌臜污浊熟视无睹。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有津岛右卫郎和他们的两位兄长都很忙,作息也与他们完全不一样,早出晚归,时常还有应酬,除去每日的晚餐之外,他们基本上都不会碰面。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偶尔津岛右卫郎也会带客人上门,津岛修治对他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兴趣,往往在这时候就拉着怜央识趣地避了开来,免得津岛右卫郎以此为借口拿他们出气。
但不论如何,天生的敏锐头脑和洞察一切的观察力不是津岛修治自己能控制的,即使只是随意的一瞥,他也能察觉出津岛右卫郎请上门来的那些客人的不对劲。
行为举止大大咧咧,身体姿态看上去与常人不同,有些怪异,像是随时准备好要进行战斗般警惕十足,大部分都打扮怪异衣服宽松,常常在不经意间会有狰狞的伤疤露出来,只是平常地坐在那里浑身也会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戾气来。
即使是外表文质彬彬的人在某几个瞬间也会流露出疯狂的狠劲来。
是雇佣兵或是杀手之类的人吧。
结合着津岛右卫郎的时间安排和报纸新闻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津岛修治很轻易地就判断出了那些即使是津岛右卫郎这样自傲的人也要谨慎对待的客人的身份。
看来最近津岛右卫郎的处境不太好。
津岛修治漫不经心地想道。
以至于他不得不强忍着自己对粗鄙的下等人的厌恶与反感,跟这些长年刀口舔血的雇佣兵打交道。
说到底,这些事情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要津岛右卫郎还没有将积压着的不快发泄到他们身上,津岛修治甚至是乐于观赏津岛右卫郎那因为逼不得已而不得不露出来的牵强笑容的。
津岛修治对自己这个生理意义上的亲身父亲抱有最纯粹的恶意。
但见到那些雇佣兵的次数多了,津岛修治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跟真正的凭借着枪械刀枪战斗的普通雇佣兵不同,津岛右卫郎所找来的这些人,时常对着空气说话,若有似无地关注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视线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什么看不见的事物吸引……
这不像是什么正统的杀手,更像是传闻中可以看见不干净东西的灵感者。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津岛修治在心中莫名的不安驱使之下,刻意地注意起来他们的言行举止,而在他零星听闻的几句细碎闲聊之中,那些人都自称为[诅咒师],把见不得光的人命买卖当做饭后闲谈般挂在嘴边,甚至是当着津岛右卫郎的面嘲笑他是好宰的冤大头,宁愿耗费多上十几倍的钱财把政敌身边的左膀右臂一一斩除,也不肯一劳永逸地直接对政敌下达暗杀悬赏。
那是当然的事情。
津岛右卫郎可以暗地里耍手段玩弄选票,也可以用卑鄙的计谋令敌人失去助力,但他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在大众眼中成为一个毫无能力只是因为政敌死掉才幸运上位的废物。
他可以如同蛆虫般在肮脏旮旯之中放冷枪,却必须堂堂正正在鲜花簇拥之中登上高台。
正如同在这个时代正逐渐腐败的旧华族一般,内里正在被蛀虫啃食殆尽摇摇欲坠,外表却依旧套着奢靡华贵的空壳,在酒精、吹捧和迷乱之中醺醺朽烂。
那些自称诅咒师的客人们都像是见财眼开、为了金钱可以枉顾一切规则的狂妄家伙,在津岛右卫郎有些担忧被抓到马脚的时候,有人近乎轻蔑地说,“连咒灵都看不见的低级生物,怎么拿着证据抓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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