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类人天生下来就属于这里。他们血管里流淌着蓝血,是那种被推崇的“老钱(old money)”,每个人都以自己长长的族谱为傲,尽管事实上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国本土人。为了掩饰这一点,他们更要把自己装饰为欧洲式的贵族,连喜好也更倾向于那些华而不实、贵而无用的东西。
另一类人则是新生的。他们因过于势不可挡,而被人为的从“暴发户”里摘了出来,冠以“新钱(new money)”的名声。这类人出场的时候,旁人的眼光写满艳羡,用语言吹捧,拿行为去讨好。他们忌讳这类人的权势与金钱,同时在暗地里审视与评估:这样强劲的风头会持续几时?
显然韦恩属于前者,斯塔克属于后者。
作为这个圈子里罕见的同龄人,托尼和布鲁斯,从小就是被他人比较的对象。
八岁之前托尼羡慕布鲁斯。这几乎不用长篇累牍的去解释什么,任何热衷于捕风捉影追踪上流社会八卦的人,但凡看过一些小道消息,都会这样猜测:是的,他们想,显然霍华德不是那种会将儿子抱起来举高高的美国式家长,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托尼·斯塔克,为什么不会去羡慕另一个泡在蜜罐子里的同龄人?
——对。托尼承认,对。是的,他是有过。那个家庭仿佛一个完美的模板,令他看了刺痛,使他从小就不太乐意到哥谭去。老旧上年纪的庄园,壁炉里哔哔啵啵燃烧的木柴,摇椅上微笑着为孩子织毛衣的母亲,陪儿子在书房里念书的父亲。
那时候布鲁斯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吹嘘的名声,不像托尼,他憋着一口气要做给父亲看,四岁就设计出自己的第一块电路板。但布鲁斯,人们提到布鲁斯的时候,只会说:“哦,那个过着小王子生活的男孩。”
托尼因这样的先入意识,对第一次和布鲁斯的见面产生抵触。大人们分别介绍过他们二人之后便散开了,去商讨他们自己的事。儿童房里托尼板正地站着,意图使自己看起来更高、更加傲慢。他没意识到其实这是他不自觉在学习他的父亲,只绷着声音说:“你就是布鲁斯·韦恩,你天天在学什么——你读过温伯格的《量子场论》没有?”
托尼面前的男孩摇了摇头。他皮肤很白,是那种不常见阳光的白——托尼想着哥谭这个城市总也阴沉沉的,果然没什么太阳。那双蓝眼睛眨了一下,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托尼的态度惹恼,但同样不显得热切。“我最近不被允许出门,”布鲁斯温吞地说,“新的家庭教师据说也来不了了。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你可以去我父亲的书房,我能偷偷帮你打开门,我不会告诉大人你没有陪我。我想,那里会有你喜欢的什么量子论。”
那时托尼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他当时没有深思。等长大之后他常常回想,不由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布鲁斯·韦恩的童年当真如媒体所述,过着梦幻如童话的生活。
那么,小时候的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形成高敏感的性格。
一个被捧在手掌心予取予求的孩子,不应该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到当时托尼的不屑与厌烦,并正确的做出回应才是。
与之相对,托尼的性格没有这样细腻,但他情感丰富,小时候也很依赖直觉。他从小布鲁斯的让步里咂摸出一点别的滋味,不由得愧疚起来。“……我倒也没这么想看书,我是说,那本书我家也有,”托尼撑着他虚假的盔甲,向前一步问:“倒是你,为什么你不能出门?”
小天才的脑子里都是灵动的数据与科技,他的知识储备里暂时没有太多人性的丑恶,以他的年龄,还没有大人会告诉他这一点——尽管他已从自己的家庭里体会过了。
布鲁斯歪头看了看他。那身儿童西服穿在他身上刚刚好,衬衫顶端系着个小小的黑色领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你其实谁也不认识,”布鲁斯若有所思,“但既然你谁也不认识,说不定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你会为我保密吗?”
托尼第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平时都是他家的管家,埃德温·贾维斯,一位真正爱他的老人,拿这句话哄他得意。他不禁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膛:“当然,你绝对可以相信托尼·斯塔克。”
布鲁斯却笑了一下。“做不到也没关系。我最近在想,每个人好像都会骗人,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呢?”
托尼皱起眉看着他,感觉这句话比他平时做的物理模型难以理解多了。
“汤米,哦,托马斯·埃利奥特,我是说。”布鲁斯接着讲,他听起来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汤米是我最好的朋友,前阵子他把我推进一个黑不见光的深坑,然后跟我说他其实一直很讨厌我。”
他简单描绘了一下那个地方:“我在更小的时候跌进一个蝙蝠洞里,那是我曾经的噩梦,而这两个地方真的很像。我差不多呆了整个晚上吧,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大人们跟我说其实没有这么久。再然后我最近就被禁足了,你还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客人。”
托尼倒吸一口冷气,他丰沛的同理心立刻使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起性质恶劣的儿童霸凌。他张了张嘴想至少说点什么,但第一次经历这件事使他词穷,面前的布鲁斯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安慰。那张年幼的面孔上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剥离感,就好像这个同龄的孩子正在努力使自己的感情与理智分开——仿佛他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托尼吭哧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问:“那个……我不确定……我是说,发生这种事,你看过心理医生了没有?”
布鲁斯点头说:“我看了,看过好几个了。他们给了我一些建议,或许你的到来也是那些建议的其中一个。”
托尼觉得布鲁斯参与治疗的态度不够积极,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布鲁斯:“我觉得也没有变得更好,所以想要么算了吧。”
托尼:“……”
在他短短几年的人生里,头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人。
托尼年幼的胸腔里骤然腾起一股正义的火焰,他把刚到哥谭时的羡慕与排斥统统扔走,仗着一腔豪情快走两步,一把抓住布鲁斯的手:
“那种卑鄙的叛徒当然算不得什么朋友!扔了就扔了,现在你有我了,托尼·斯塔克!”
布鲁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见那副过于平静以至显得木僵的表情被他打破,托尼心里升起得意,刚才话语脱口而出的后悔也减轻了。
“你不是怀疑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吗?我非要证明给你看,”托尼宣称,“你以为我是谁?你今后的一生都将为今天而感到骄傲——因为你获得了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听着!布鲁斯,你可以叫我安东尼。”
安东尼·爱德华·“托尼”·斯塔克,这是他的全名。
托尼想了想,宣布说:“至于我,我要喊你布鲁西。”
这是斯塔克和韦恩年轻一代的第一次会面。同媒体猜测的完全不一样,取代了对韦恩家庭模模糊糊的嫉妒,托尼·斯塔克对布鲁斯·韦恩的遭遇感到同情。
原来这世界上的不幸,是如此令人不安的丰富多彩。
托尼在哥谭短暂地担任了一个保护性的角色。这个角色使他暂时脱离了自己的家庭,脱离霍华德的冷漠带给他的深切无力感,使他从保护布鲁斯这一行为中找到力量与发现自我。现在回想起来,童年时的这两人未尝不是一种互相救赎。托尼不常承认,但他这么多年养成了下意识关注哥谭新闻的习惯,这只是为了一个人。可惜不管他怎么说,布鲁斯都不愿意搬到纽约来。
想起这一点托尼就感到生气。“你从小就是个混蛋,布鲁西。”他宣布。
布鲁斯:“?我只是想吃你一片烤面包?”
托尼冲他翻了个超大的白眼。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包括布鲁斯从小时候就有的敏锐洞察力、理智与情感的割裂、对世界的质疑,当然,还有那令人堪忧的精神状态。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追踪到最后,总是要回归到童年生活与原生家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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