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绿】Honey Blade
第一章 Chapter1
那个声音又来了，总在每个深夜里。
坚硬鳞片摩擦着冰冷墙壁的沙沙声，仿佛某种怪物在无声嘶吼。
Harry在黑暗中又一次睁开双眼。
病毒和蜘蛛毒液常常在他身体里相继发作，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要习惯在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痛苦中惊醒，快要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安稳的睡眠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凝望着窗外——那是这间病房唯一一个窗户，开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上。Harry厌恶这扇窗户，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怪物，还得被人观赏研究。
他总是在这扇窗外听见那种诡异的摩擦声，如同一种史前巨兽游走在这条寂静走廊，呼吸潮湿而阴冷，一如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自从他来到这间精神病院起，这个幻觉般的声音一天一天比清晰，充斥他的脑海。
他想，那是他心中的什么东西开始苏醒的声音。
过去发生的一切仿佛全息影像一样无比真切的浮现在他周围，他回到纽约，父亲在那间黑暗房间内断续而艰难的呼吸，Peter和Gwen，那通电话，蜘蛛侠，玻璃杯砸碎的声响，脸颊上的伤口......Green Goblin，Peter隐瞒的真相，纽约灯火璀璨的夜晚，那座高塔，巨大的齿轮彼此咬合......无论他如何梳理这些回忆，它们依旧像一组简单的程序一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忠实的带来一个唯一也肯定的结果。Gwen的死亡，Peter绝望的呼喊，Peter抱着Gwen的尸体消失在夜幕中，以及自己被人强制带走，他不曾回头看一眼。
一切就到此为止，影像破碎成千万个碎片，每一片都如痛苦一样锋利，被那只日渐庞大的巨兽一片片吞食。
有时他也会反复回想自己被父亲送走的那段时光。在他如今的精神状态下，回忆是一种奇妙的感受，那感觉仿佛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梦境：一切都那么遥远，渺小，虚幻却又十分清晰。
Harry曾告诉Peter自己曾试着忘记这里的一切，那不是假话。
他只是没有告诉Peter那之后自己过的有多糟糕。他们之间已经有着太过遥远的距离，八年的光阴横亘在他和过去之间，那是绝对无法轻易跨越的距离。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直逃课，疯狂的抽烟喝酒，高速公路上狂飙的汽车，不断偶遇的陌生人，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物，安非他命和可卡因。他去各种酒吧，随意的参加各种聚会，那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暂时的逗笑他，这种人们摩肩接踵的环境常常给人带来诡异的安全感与隐匿感，每个人都只是其他人生活中的一片碎片，没有人关心彼此，也没有人会对彼此造成任何威胁，他完全放纵自己，直到药物和酒精会完全抹净他的意识，抹除的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空白，以及逐渐消失在耳边的喧闹。
而他从没有对Peter提过这一切。他无法说起被送走的那一刻他感觉有多糟。
不是因为他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也不是因为今后只有他一个人了。而是在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终其一生，人们都是孤独一人的。无论人与人之间联系的多么紧密，也不过是独立的个人，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没有人能触及到你。
“Harry。”
黑暗中突兀的响起另一个的人说话声时，Harry并没有表现的太惊讶，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越加灵敏的感官，尽管他为此可受了不少折磨。
“有人永远挑不对正确的来访时间对吧？”Harry说道。
“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所谓的‘好时间’吗。”伴随着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个成熟而深沉的声音回应了Harry的话，接着刺眼的白炽灯在房间内亮起，穿着丧服般的整齐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你看起来简直像个鬼魂，Harry。”
“我有时觉得我无法控制生命中任何重要事件，一连串的触礁和起航，没有到达，没有目的地，有的只是搁浅和触礁，看不见的海滩和一波又一波海潮。”Harry自嘲般笑道，那个笑容出现在他那张苍白而阴郁的面容上，病态的美惊心动魄，“真想为这扭曲变形的人生干杯。”
“说到这个，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Harry的声音有些古怪，“我迫不及待的想见见我们重新复活的Spider-Man。”
“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有些人从不冷场，且是心想事成的高手。”Harry轻笑，冷淡而慢条斯理。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会有人来接你出院。”黑色西装的男人看了一眼时间，“虽然你好像并不怎么为这个高兴。”
Harry闭着眼，没有回答。
“预测未来的最好方式就是去创造它，你明白这一点。对吧，Harry。”那个男人继续说道。
未来。
Harry从来都觉得这个词有点耐人寻味。
“说起来，‘犀牛’怎么样了。Mr.Feir？”Harry问道。
“被拘留了。”
“oh...装甲呢？也在警方手里？”
“装甲失踪了，Harry，这也是为什么需要你从这里离开的原因之一。我们没来得及回收它。”那个男人的依旧四平八稳，就像在说一件根本微不足道的小事。
“稍微认真一下就玩过火了。”Harry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蓝色的双眼露出某种戏谑的眼神。Mr.Feir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每当Harry又开始准备什么阴谋诡计时，他的双眼都会像这样，因邪恶而神采奕奕。
“你似乎真的很恨蜘蛛侠，Harry。”
“这已经无所谓了吧？”Harry只是耸耸肩，Peter绝望的呼喊声和拒绝自己时的冷漠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其实他在清醒的时候他能明白这一切并不全是Peter的错，但有些事理智上明白，心理却无法接受。
他在放任让自己去憎恨Peter，而且也不打算停下。
凌晨三点，Peter在摸索着走进厨房，煮好开水，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黑暗在清晨中逐渐隐去，如同他昨晚不靠谱的梦境。他梦见了Harry。
这是Gwen死后，他第一次想起Harry。这几月以来，他都故意忽略掉了有关Harry的一切。或许是Gwen的死让他筋疲力尽，他下意识的拒绝着有关Harry的一切：Oscorp、他的父母，Harry的遗传病......他没有力气再去在意这些。
去恨Harry，或者继续去爱他。
此刻他对于Harry还能保持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的未知情绪，而一旦想起Harry，他总要在这其中做出选择，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每当面对的是Harry，爱与恨都变得太累太难。
他梦见了Harry刚回纽约时那次相见。
他们在河边交谈，Harry邪气的笑容，以及他对自己说但愿他能活到那一天时故作的平静和漠然。
他想起了Harry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Harry的眼里有种远超常人的冷漠，使它看起来像是伦敦曾经倾颓的灰蓝天空——冷寂而阴郁。
那个时候他已经隐隐感觉到Harry内心有着某种缺陷的地方，他只是不敢去追寻，不敢去细想。
他只是自私的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甚至没有去过问Harry那些过往的时光。
但他猜想Harry一定过得很糟糕。
从小时候，他就知道Harry不是个能心平气和的与人相处的孩子。
Harry身上似乎并存着孩童的天真残忍和成人的冷漠猜疑，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自己和他人都好，而是知道如何做，却偏偏要采取最极端的方式。Peter记得曾经对自己大发脾气，原因是什么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Harry完全无视自己最后的妥协迁就，出手摔碎了他无数玩具，气的他最终忍不住恶言相向时，Harry却像开始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被在乎的。
Harry与人的相处模式是反复验证“你是在乎我的”，以相互伤害为手段，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笑靥如花，。
自从经历‘电光人’那场大闹后，这个城市电压一直很低。
Peter一口咬着早餐，一手使劲拍了拍那台旧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随即终于恢复正常。Peter正准备满意的退回去坐着听听新闻时，突然愣住了。
这是他第二次从电视上看到Harry。透过层层摄像机，Peter觉得电视上的就像一个苍白的鬼魂。他面对记者时的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高傲与不耐烦，仿佛这几个月他莫名其妙的失踪只是一时兴起，并不存在任何传言中的麻烦，他流利得体的说着一系列公式化的话语，无论是措辞还是音调都无懈可击，他虚假的笑着表示自己会重新回到Oscorp，那个笑容随意而魅惑，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却死活让人移不开目光。
Peter愣了几秒，然后下意识的关掉了电视机。
他不知道Harry是如何解决了董事会。如何说服他们让自己重新回到Oscorp——也许Harry根本就没有好好去说服谁。他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Gwen死后，他从不刻意去寻找过Harry的任何消息，哪怕Harry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和Harry发生了什么事吗，Peter？”Aunt May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Peter低下头，专心自己的早餐。
“我看到你关掉了电视机，Peter。那可不是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好朋友的表现。”Aunt May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起来不甚在意的说道。
但Peter知道，她其实是在意的。
自从Gwen死后，他仿佛切断了身体里的某种电源，经常几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既不出门，也不与人交流，哪怕在学校里，他也只是沉默，或者行色匆匆。
“我们....闹了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Peter艰难的而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他不想再让May看出什么异样，但他没想到这句谎言如此难以说出口，“Harry的身体不太好，没事的。我会去看他。”
Aunt May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Peter？”
“会好起来的，Aunt May。”Peter低声道。
“好吧，Peter，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或许你们真的该好好谈谈。”Aunt May叹息了一声，“Peter，关键不是人们如何改变；他们自己不会改变；你变了是因为有些关口不闯不行，闯过之后便发觉自己变了。”
Peter低着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走进厨房，把碗扔进水槽，不出意外的听见了瓷器破裂的声音。
God damn it.
他觉得所有事情都变得一团糟。他没有解决好任何事情，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变成了某种散落在城市中的怪异幻象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投射出一个完整的、他不曾了解的整体，他在其中举步维艰。
“Peter？！”Aunt May惊讶道。
“我没事。我只是...我只是心情不好，我需要出去一会儿。”Peter竭力冷静道。
或许他真的该和Harry好好谈一谈，然后结束这一切。
八个月之后，Peter第一次拨通了Harry的电话。无人接听。半个小时之后他收到Harry的短信，约他在一家酒吧的后门见面。
而他还一字未言。
Peter发现，Harry了解自己远比他了解Harry多。或许是Harry太复杂，或许是自己从没关心过Harry，他没力气去思考。
那家酒吧后门是一条狭长的巷子，地上满是烟头和酒瓶，飞蛾盘旋在昏暗灯光下，两边的墙壁写满涂鸦，Peter走过去，酒吧后门上用醒目的荧光色写着“世界末日在明天，今天有更严重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