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下(135)
“我们……要去秦国。”先说话的倒是那丈夫。
徐福愣了愣。
这算是误打误撞碰上的好事儿吗?
徐福压了压忍不住往上翘的唇角。看来梦见嬴政就是个好征兆啊!
“正巧了,我也要去秦国,我有师兄在秦国为官,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便与我作伴,届时定能减去不少的麻烦。”
其实在别国的境内,说自己的亲人在秦国为官,还是有几分风险的。不过战国时期,常有本国人到别国做官的例子,因而倒也不显得多么令人震惊。
那对夫妇对视了一眼,最后道:“那……那便一起吧。”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还有些瑟缩。
徐福这才收敛起了身上的冷淡气息,以防将对方给吓走了。
待他们收拾好东西之后,徐福便跟着他们一块儿上路了。这对夫妇倒还知道一些路,所以他们很快便离开了这座城的范围。但是全靠双腿徒步,实在折磨人。徐福这时忍不住无比地怀念,嬴政为他特制的马车了。若是坐在马车上,慢是慢了些,但该是何等的悠哉啊!
徐福转过头瞥了一眼那小姑娘,小姑娘满头大汗,不时咬一咬唇,倒是表现得分外坚韧。
小姑娘都这般坚韧,他还能如何?
徐福整了整衣袍,只得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途中走走停停好几日,中途又遇见了一次地动余波,多亏徐福的指挥,才令他们冷静下来,安然无恙。事后,那对夫妇面对徐福时,便更加恭谨了,甚至恨不得事事都替徐福做了才好,徐福也是一阵无语。这二人倒是淳朴得很,这样便被他们引为大恩人了。
那小姑娘大约是受父母的影响,也时不时眨着眼,可爱地瞧着徐福。
徐福顿时更思念宫中的胡亥和扶苏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听到小姑娘一声尖叫,“啊!我们到了!”
徐福往前看去,原来前方就是一座城了。
待他们走得再近一些,徐福方才看清了那城池之上写着的城名——舆城。
……舆城吗?!
第239章
徐福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着,他的绢布上记载的日记。
舆城、舆城。
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徐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在这样的时候,来到了舆城。徐福缓缓吐出一口气,倒也正好,若是此时能弄到一些线索,那么日后也就不必再到此地来了。
“大哥哥?”那小姑娘疑惑地回头看着徐福出声。
徐福这才发觉自己盯着那城门瞧了许久,都忘记往前挪步子了。
“走吧。”徐福出声道。
那家人这才收回目光,带着兴奋之色往前继续走了。
两座城相距并不算太远,那座城能感受得到的震动,这座城必然也能感受到,只可能有小程度上的减轻。但是舆城则是全然不同的,他们在城外看不见百姓。再往前走,他们便能从大开的城门,看见城中的情景。一派平和,哪里像是刚刚经历过地动的模样?
那家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进城去了。
徐福则是坠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城。
舆城中一派正常是好事,这样他就不必再露宿在外了,至少可以有个地方歇息了,还能趁机洗漱一下。若是舆城中人也被驱散到城外去了,到时候徐福想要调查过去的事,恐怕都不容易。
只是没了阿武跟在身边,他哪来的钱住客栈?
徐福郁卒了一下,突然捏到了手中的包袱,他不死心地将包袱搜了一遍,阿武并没有将钱财放在其中。
那家人见徐福站在城门口翻包袱,忙出声道:“你做什么呀?快进来!”
……对,他差点忘记了这是在外面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怎么能随意翻包袱呢?若是被小偷盯上就麻烦了。徐福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包袱。就在这时,徐福仿佛听见了清脆的碰撞声。徐福先是疑惑,而后则变成了了然。
里面似乎……是钱币碰撞的声音?夹在包袱中间?
徐福决心要找个地方,好好翻找一番。
走了没一会儿,那家人便有些心焦了。
“不久便要入夜了,我们该寻个地方落脚才好啊。”说话的是那妇人。
她的丈夫有些六神无主,“这、这哪里能歇息?”
“客栈。”说话的是徐福。
妇人面露苦色,“客栈我们哪里能住得上?”
“我出钱便是。”徐福淡淡道,天知道他现在其实还没摸到钱呢。
那妇人面色震惊,忙道:“这、这怎么行?”
“我本不认得路,是跟随你们过来,才得以入城。我邀你们一同住客栈算不得什么。”其实徐福是有点儿愧疚的,他估摸着自己应当要留在舆城,不会再随他们往秦国去。原本说好的承诺,此时要销毁,徐福还是要对他们有所补偿才好。
徐福说完,便带着路径直往前走了。徐福对别的都不敏感,但对于城中的客栈极是敏感,毕竟他每次出远门,除了在野外,便是住在客栈,这些客栈都被他摸熟了。徐福当先进了客栈后,那家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客栈。
而此时徐福已经将包袱提到了面前,从包袱中间夹着的绢布中,取出了金银钱币。
钱币是秦半两,当然不能用。
但是其中却有金子,而黄金在楚国是称量货币,可以作货币流通,只是大部分都在贵族之间使用。当然,此时徐福摆了一小块儿出来,那老板见了之后自是不会拒绝的。
那家人在后面瞥见这一幕,不由得瞪大了眼。他们暗暗咽下口水,看着徐福的目光更为敬畏。
徐福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自然是那家人的。
那家人穿得实在不如何,长相普通,再加上畏畏缩缩。他们站在徐福的身后,简直和徐福就是两个画风,让人毫不怀疑地认为,他们是徐福的家仆。
没有了阿武,身边也没有侍从,徐福便只有自己吩咐,让那伙计送水和食物来了。
“你们先好生歇息吧,这几日也累了。”
那家人惶恐地点着头,护着女儿,小心地进了房间。
徐福进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便立即关上了屋门。他在桌案前坐下,这才摊开了包袱,包袱里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一摆开在了桌案上。徐福陡然想起来,他失踪的时候,胸前还抱着尉缭塞给他的东西。这包袱里的衣物和其它物品,都是后来阿武采购了,徐福才将其放置在包袱中的。也就是说,那些钱币金银,都是来自……尉缭?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当年,姜游离开咸阳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包的钱财。
热气陡然熏上来,徐福觉得有些眼酸。
他与过去离开咸阳时,已经全然不同了。他脑中会不断想着嬴政,还会思念胡亥、扶苏,还会为想到师兄尉缭、姜游,而觉得心中触动。
徐福在桌案前怔忡地坐了一会儿。
这都几年了……尉缭还担心他跟在嬴政身边会吃苦吗?
如今再想一想当初尉缭在他跟前贬低嬴政的那些话,竟然好似几十年前说的一样。他过去对尉缭偏颇的不喜,渐渐已经消散了。
这时,门被敲响了。
“进。”
门推开,伙计从外面走进来,费力地将抬着的水放下,然后才是放下食物。
徐福往那木桶中看了一眼,“怎么水都这样浑?”
那伙计擦了擦汗,笑道:“近来城中的水都是这般?前段时候,地动了,水就浑了嘛。”
徐福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伙计,“地动了,你们都不走吗?”
“走?”那伙计一愣,“走到哪里去?”
徐福没想到这城中的人竟是这样镇定,地动来了,半点反应也无。
“无事了,我只是随口问两句。”徐福也不再问了。这地动也确实危害不到他们的性命,他也就不必去质疑人家的选择了。
沐浴过后,徐福很快用了食物,随后便抱着包袱躺到床榻上去了,借着烛光,他拿出了鬼谷传来的东西。里面也都是徐君房过去的日记,统统都记载于绢布之上,而这些绢布则保存得好多了,字迹少有模糊的地方,只是绢布看上去有些旧了。光是看着这些日记保存的模样,徐福差不多就能感受到鬼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步。
他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打开了记录。
这些绢布都被绑成了一札札,徐福只先拆了其中一札。
而令他失望的是,其中记录的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信息,只是些琐碎的时光。再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一些日常,干巴巴的。不过徐福倒是从过去的记录中,获知徐君房和尉缭过去的关系并不大好。当然这一点尉缭和姜游也曾经提到过,所以徐福也不诧异。
这些绢布散落在徐福的身上,徐福看着他们,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以上帝视角来看着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但是这些故事隐隐又让他觉得熟悉。
就好比……
日记中写到,徐君房曾经因为桀骜不驯,与尉缭对上过,可惜后来输在了尉缭的手中,徐君房输了难过,姜游便上前劝架安慰,最后尉缭憋着憋着给徐君房道了歉。
徐福闭上眼,仿佛能回到那个下午,阳光笼罩在身上,暖洋洋的。尉缭躺倒在大石上,却被他拉了起来。姜游见势不好,赶紧围了上来。那一日,他们似乎能闻见花香,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一幕带着极为强烈的熟悉感,在徐福的脑海中跃动着,画面甚是鲜活。
是属于原身的记忆吗?
徐福揉了揉脑袋,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睡着后,他像是回到了鬼谷中一般,隐隐能听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又忘了?”
“……是啊。”
“他脑子不会是有病吧?”
“缭莫要胡说!”
……
徐福做了一夜的梦,第二日早早的,他便从混沌的状态中醒过来了,他难耐地揉着额头,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绢布从他的身上掉下来,有些还落到了地上去。徐福不得不弯腰捡起来,一一放好。
绢布上一无所获,不知舆城中是否能有消息。徐福有些无奈。
他干脆起身洗漱了,然后便出门用了食物。等他回来时,就见那家人正在门口等他。他们的模样有些憔悴,半点不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徐福心中疑惑不已,“可是有事?”
“这……我们、我们还不住这里了。”妇人尴尬道:“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反倒、反倒睡不着了。”
徐福见他们缩手缩脚的模样,半点都不畅快,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漏了这一点。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恐怕还不如城外住着舒服。何况他们此时脸上还带着畏惧,他们应该还在担忧地动吧。这座城半点措施也不做,恐怕比起之前那座城,更让他们没有安全感。
想到这些之后,徐福转身取了点儿秦半两和一块金子出来,塞到了那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脸红了红,“这是什么呀?”
“这个,楚境内用,这个,进入秦国用。”徐福分别指了指,他顿了下,才又道:“之后的路只有你们一起走了,我突然想起来在舆城还有些事要处理,因而要在此处停留不短的时间,你们不必等我,直接离去吧。”
“不、不……”那妇人结结巴巴地抓起小姑娘的手,便要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还给徐福。
“拿着吧,这是我感谢你们的,就算你们不需要,她也是需要的。”徐福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明明口气平淡,但却教人莫名不敢反驳他的话,只能出于本能地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