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105)
画完扔掉树枝,天明拍拍手站起来,左右端详,表示满意,然后嘴里嚷嚷着:“大叔你来看——”
众人默默地看着,又去看盖聂,才想起盖聂眼角还没恢复。
天明也想起了这件事,道:“大叔,我们是不是一起先把你眼睛给治好?”
盖聂平静摇摇头:“不必,你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找到这次的机关窍门。”
天明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可是大叔……”
盖聂直接道:“如果没有料错,这五个光点分别代表了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对应的是自古以来的金木水火土五星。”他将头转向天明:“五星在天地间的排布自有规律,如果这个困龙之地的姜子牙布下的,那么这时的排布就必然与太公望有关。”
卫庄闭着眼睛:“武王伐纣时的天象。”
雪女不明白:“可是,盖聂也说了,那时文王还被囚禁着,武王出兵难道是提早已计算好的时间?”
卫庄冷笑:“被囚禁的是文王,而他的两个儿子,并没有被囚。”
众人噎住,盗跖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不管文王有没有被放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周人都会起兵,儿子不用管老子死活?”
卫庄嘴角勾着嘲讽的笑:“这,很难理解么?”
班大师:“可他们是父子啊。”
盖聂与卫庄都不再开口,一个是觉得没必要解释,另一个是不屑于解释。
反倒是赤练撩了撩头发,娇媚的声音带着虚伪的笑意:“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血缘只是绊脚石罢了。只要出身在王侯之家,谁又还记得是父子兄弟呢?你们这里的人,恐怕没机会懂得这个道理了。”
天明不服气道:“凭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月儿也是燕国的公主。”
赤练勾起嘴,她的眸色中有血色掠过,好像新政的火。她艳红的嘴唇嘟起,慢慢说:“如果燕国晚几年灭国,她也许就能明白我说的话。”说完她嘻嘻嘻的笑了:“小姑娘,也许做一个亡国的公主,将故国的记忆定格在亲情尚在的旧时片段,不曾经历过长大的痛苦,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众人一时沉默下去,只有火烧木柴发出的轻微噼啪之声。
周人传说伯邑考救夫被剁成肉酱,文王笑着吃下儿子的血肉,只为脱困。留在西岐的另一个儿子最终成就了一个八百年的王朝,史官为他颂歌,可谁又真的看得懂帝王家的生死选择。
盗跖出来打圆场:“好了,我们暂时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周人出兵的时间早已推算出来,这和我们今天的看到的五个光点的关系又怎么算?”
第一百零六章 非乐之乐(下)
盖聂再次开口:“《竹书纪年》所载,帝辛三十二年,五星具于房。”
天明挠挠头,使劲儿回忆:“房是哪里?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大叔教过我的房宿,东方青龙第四宿。”说完,在他画下的沙土中画了一个圈,点点头:“这里。”
盖聂又道:“周语曰,武王伐纣,岁之鹑火,月中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亀。”
天明冥思苦想许久,一一将盖聂话中所指代的方向,在地上画出。画完了,才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其他四星的位置都能对上,偏偏这颗星不对?”
这次不必纵横再开口提示,沉默的燕国公主已经接着他的话开口:“我们在龙喉之内寻找的是一颗不变的星,那么此时,我们需要找寻的,就是将那错位的星辰轨迹,回到他应该有的位置。找寻这颗星原本所在的位置,或许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答案。”
天明看着高月:“月儿,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高月将幻音宝盒托举起来,看那小塔玲珑转动,发出空灵悦耳之音。少女的声音柔亮潺潺如同涧水流淌:“古时先祖看到自然的规律,发现了相生相克的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一二为木,三四为火,五六为土,七八为金,九和虚无则归水。自河图洛书现世,八卦雏形已成。说不清是那一代的乐官,看见天上五颗大星的运行轨迹,和他们对应的数,找到了五音和星辰的关系。宝塔一共五层,对应五个音律,我们只需要找到符合四个星辰基调的那只曲子,最后演奏的乐曲就会告诉我们星辰原本的轨迹。”
话音落下,高月转动手中宝塔的阁楼方位,四次过后,宝塔内齿轮轻叩的声音响起,层与层相对而转伴随细弱的机关转动声,一首乐曲缓缓奏出。
好陌生的曲子,许多人只觉熟悉,却不曾听过。
墨家中唯有雪女对乐谱最为熟悉,认得那曲子,惊讶道:“这是百年以前在齐鲁之地流传的古老的歌谣。”
班大师撸着胡须叹道:“据说姜子牙封地为齐,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机缘巧合。”
众人都不再说话,文王至今已经八百年岁月更迭,能有机会聆听周人最初的流传过的歌谣,是一场难以再现的机缘。
乐歌渐缓,五层玲珑宝塔的阁楼对转趋停。大家等待着留空的那层阁楼停止的位置。
天明叫起来:“宝塔停住了,月儿,是不是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高月柔荑轻轻移动,在湿土上拂过,一片桃花随风落下,正覆盖在相位的一个方位之上。少女道:“斗转星移,万物自由规律。这才是这颗星原本应该呆在的位置。”
天明站起身,摩拳擦掌:“接下来就是看小爷我的啦。”
盗趾拍着他的肩膀:“你想干什么?”
天明一摇头:“自然是下潭再探一轮。”
“等等。”盖聂开口。
“大叔?”天明朝他腻过去。
盖聂将脸对象他:“那山涧三面环山,一侧是水道,只有正午时分方有光能透进水底。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去。”
天明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大叔,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可以治疗了?”
逍遥子上前一步:“盖老弟,天明说得对。以老夫来看,”他目光微不可查在卫庄身上扫过:“时机已经成熟了。”
盖聂侧头看向卫庄方向:“小庄。”
卫庄站立起身:“走吧。”
天明是这次运渡内力治疗盖聂的关键人物,他也跟随盖聂卫庄和逍遥子往墨家安排好的山洞而去,沿途看着并肩而行在前面两个人,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他慢下脚步,拉拉逍遥子的袖子:“逍遥先生?”
逍遥子低头见他神色躲闪,心中奇怪,矮下身体:“天明小友?”
天明目光在前方二人身上掠过:“我大叔一直在拖延治疗眼睛的时间,为什么?你刚刚也说时机到了?到底是什么时机?还有我大叔方才为何要问那个大坏蛋的意见?”
逍遥子一怔,继而笑了。
他撸了一把胡须,负手而立:“盖老弟有你这样的弟子,的确没有看走眼。”
天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我很担心大叔,他总是一直受伤。”
逍遥子低声道:“其实与阴阳家一战中,卫庄也受了很重的内伤。不,准确的说,卫庄的内伤在与农家一战中就一直存在。”
天明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意思?受伤的是卫庄?”
逍遥子笑道:“卫庄的伤,不轻,你大叔一直很清楚。所以他一直拖延治疗的时间,也是为了能让卫庄有更多的时间恢复内伤。”
天明张口结舌:“什么?我大叔是为了那个大坏人才?”
逍遥子摇摇头,他对这个小友一口一个大坏人而感到好笑,道:“我们道家讲究的是阴阳互转,你大叔身出鬼谷纵横一派,更是懂得捭阖谋略,以寡敌众的天下之术。这些,可不能以简单的好坏来区分。”
天明低下头:“大叔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眼底浮现近日这二人的行为举止,他们的确喜欢单独行动,好几次都看见卫庄在暗处闭目调息,而大叔在一旁钓鱼生火。现在看来,或许根本就是在替卫庄护法。
逍遥子补了一句:“他们的合作,在噬牙狱之前,东郡被火骑兵和阴阳家拦截的生活,就开始了。”
天明托着下巴一路沉思:大叔信任大坏蛋;大坏蛋也敢把性命交给没有内力的大叔。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信任吗?
整个内力运渡过程由墨家护法。东君的内力由逍遥子自天明头顶导出,再入盖聂经脉之中,稍有差池便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为了绝对的安全,墨家众人推到三十步之外席地而坐,每个人都面露凝色。
逍遥子必须全神贯注,卫庄的手抵在盖聂后背之上脊椎第五节 之上,徐徐将他体内即将溢出的内力导出。这是一个极度追求平衡的过程,稍有不慎,四人都将被内力反噬。
月升月落,逍遥子浑身湿透,此刻神情却显如释重负。
他缓缓收回手。
盖聂的额角亦全是雾汽蒸腾,夜里寒冷,水汽中他眉宇间凝结成珠,在他眼睫之上将悬未落。他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下显得沉静而深远,里面碎着光。
逍遥子:“盖老弟?”
盖聂的睫毛微微动了,他的目光慢慢聚拢,期间星光流转,最终定格在盘膝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头上。
少年看起来很辛苦,脖子后面与手上的咒印隐隐发烫,时隐时现,若有似无。他毛茸茸显得乱糟糟的头发支棱着,发梢带着汗湿的潮气,胸前半块玉珏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他,的确能看见了。
盖聂并不为复明而欣喜,他的目光转为担忧:“天明?”
逍遥子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开口安慰道:“此刻他体内的平衡被打破,需要他自行导气过脉,让两种相生相克的咒印之力在体内互为抵消。”在东郡之时,这个少年承受了成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从那个时候开始,逍遥子就对这个少年充满了信心:“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相信他。”